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六首人生古诗词)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1061年,宋仁宗盛赞“吾今日又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的苏家兄弟,刚刚走上政治舞台。
25岁的苏轼与23岁的苏辙一起通过了制科考试,被授予了不同官职。
苏轼将赶赴陕西担任签书凤翔府判官,苏辙则因殿试言辞犀利引起的风波争议而婉拒上任,留京侍奉父亲。
苏轼在上任途中,经过河南渑池时,以《和子由渑池怀旧》表达了对弟弟的思念与劝慰。
在这首诗中,苏轼安慰弟弟人生一世不过如雪泥鸿爪,偶然留下痕迹,无需担忧那前途未仆。
这个时候的苏轼,已初显旷达胸襟。但这复杂的人生百味,苏轼在多年后才算真正通透了然。
而关于人生是什么这个主题,除了苏轼,还有一些文人墨客交出了同样发人深省的人生答卷。
1.世事浮云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唐•王维《酌酒与裴迪》
世人常说人生不过如过眼云烟,这个成语也是出自苏轼之手,“譬之烟云之过眼。”
王维对于人生也拥有相同的体悟,在这首劝酒诗里,就用了天上浮云来安慰失意的好友裴迪。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世事浮云何足问”,其实很接近曾经风靡一时的网络神句“神马都是浮云。”
但只有真正经历过沧桑与失望,才会学会放下,什么都不值一提,一切也终将过去。
王维在官场奔波这么多年,早就见识过什么是人情翻覆似波澜,更何况他还比裴迪大15岁。
从曾经万人追捧的状元郎,到初入官场就因下属舞黄狮子而遭受贬谪,王维开局就变幻莫测。
从得到张九龄赏识而重回长安,到李林甫当权而张九龄被罢相,王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苦苦挣扎,既不想同流合污,又无法抽身离去。
从安史之乱被俘做了伪官,到战乱平定后被疑变节而险些处死,王维真正体会了什么叫九死一生。
更不用说这其中的人心险恶与尔虞我诈,有人相知到白首,还免不了提剑提防;有人相识于微时,先发达者却要嘲笑后来显贵之人。
这人生世事,可不正如这浮云变幻莫测又转瞬即逝,王维只能借着劝酒安慰裴迪莫要在意。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不如一起隐居辋川别业,忘却世间烦忧,就像王维在“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中找到生命归宿。
2.生死皆幻
泰山不要欺毫末,颜子无心羡老彭。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
生***来都是幻,幻人哀乐系何情。
—唐•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五》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公元815年,贬谪通州的元稹惊闻好友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在身患重病中写下这动人之语。
五年前,命运的齿轮就已经转动到元稹那里,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并写下《放言五首》抒发悲愤。如今白居易也难逃相同命数,以《放言五首》与元稹遥遥奉和。
二人接连被贬,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与愤懑,也让白居易转变了对人生的认知与思考。
在此之前白居易积极入世,不惜触犯龙颜直言进谏,希望尽最大可能兼济天下,以求政通人和。
可江州司马青衫湿以后,白居易愈发意识到人从生到死,不过是一场幻觉,没必要大悲大喜。
人生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生命的长度,而在于生命的宽度与深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就像颜渊不会羡慕长寿的老聃和彭祖,千年松树终会腐朽死去,木槿花朝开暮落但也能绽放出最美的光彩。
“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莫因贪生而怕死,勿因疾苦又厌生,一切自有定数。
于是,白居易在“生***来都是幻,幻人哀乐系何情”里,逐渐走向独善其身,以超然的态度面对人生得失。
虽然少了些入仕进取,但多了一分淡然通透,也唯有这样才能超脱宦海沉浮里的这些苦痛。
1086年,苏轼被召回京遭受排挤后也曾醒悟,人生不过“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3.世界微尘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唐•李商隐《北青萝》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在陶渊明笔下,人生不仅像无根之木、无蒂之花,还如陌上尘土漂泊不定、转瞬即逝。
故而陶渊明最后提醒世人,“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在李商隐笔下,人生则渺小如尘埃。大千世界都在微尘之中,而人在大千世界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生命个体在大千世界都如此渺小,那么我们纠葛的爱恨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层层对比推演下,无非是想告诉我们这些爱恨微不足道,荣辱不值一提,没必要纠缠不放。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写作手法上是以小见大,思考视角上却是以大见小。
因为人只有站在广阔的自然空间与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才能看到人类生命的有限。就像苏轼在《赤壁赋》中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李商隐虽然没有如苏轼纵横捭阖地论证自然与人类的关系,但也在寻孤僧之旅中顿悟禅机。
或是来自这一路的落叶寒云,或是得益于孤僧的点拨开解,他与苏轼殊途同归。
苏轼超脱了贬谪黄州的苦痛,李商隐则看淡了一路追求入仕的爱恨,各自超脱,各安天命。
4.浮生若梦
翻覆升沉百岁中,前途一半已成空。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修竹万竿资阒寂,古书千卷要穷通。
一壶浊酒暄和景,谁会陶然失马翁。
—唐•李群玉《自遣》
苏轼此生屡遭贬谪,辗转黄州、惠州、儋州等地,最深谙什么是浮生若梦。
贬谪黄州时,他站在赤壁(鼻)矶前慨叹,“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到了儋州,他又在中秋月夜惋惜,“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这种浮生若梦的虚幻之感,晚唐的潇湘才子李群玉也曾因为历经沧桑而深刻体验。
只不过他把人生的虚无与迷幻写得更为彻底,半生蹉跎却一事无成的他,认为这人生就像梦中之梦,这世事更是风中之风,一切来去匆匆,转眼成空。
可李群玉和苏轼,并没有将自我放逐在“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的虚空里,而是认清真相后依然选择砥砺前行。
李群玉在万竿修竹中穷通万卷古书,在一壶浊酒中共醉人间胜景,如此怡然自得,也就不会在意名利荣辱与得失祸福。
5.人生如寄
江水浸云影,鸿雁欲南飞。携壶结客何处?空翠渺烟霏。尘世难逢一笑,况有紫萸黄菊,堪插满头归。风景今朝是,身世昔人非。
酬佳节,须酩酊,莫相违。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无尽今来古往,多少春花秋月,那更有危机。与问牛山客,何必独沾衣。
—宋•朱熹《水调歌头·隐括杜牧之齐山诗》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1091年,第二次到杭州做官的苏轼在送别好友钱勰贬谪到越州时,以一曲《临江仙》赠行。
这首送别词的结尾,写满了对故友的安慰,也流露出苏轼的旷达。我们不过是天地间的过客,来世间一遭就如同暂居在旅舍,那就没必要为眼前的离别苦恨与悲欢荣辱而纠缠不放。
这种人生如寄之感,南宋大儒朱熹在重阳节这天也曾喷薄而出,只不过灵感来源不是苏轼之词,而是源自晚唐才子杜牧的《九日齐山登高》,同样为了安慰失意的好友张祜和自己。
题目里的“隐括”,其实就是说朱熹将杜牧之诗加以裁剪、修改成词,为我所用,推陈出新。
这首词的出彩之处,在于朱熹融入了自己的儒家哲学,提倡“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
因为从古到今,春花秋月,人来人往,都逃不过循环变化的宿命,就没有必要学齐景公登临牛山,为岁月流逝而洒泪沾衣。
6.人生如棋
松下无人一局残,空山松子落棋盘。
神仙更有神仙着,毕竟输赢下不完。
—明·苍雪大师《禅诗四首·其二》
《增广贤文》有云,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看过了这么多人生如梦似幻的表达,世事如棋这几个字,仿佛才把人生落到实处。
再来读苍雪大师的禅诗,不知有多少人能从浮世的我执中逃脱出来,不再执着于输赢得失。
无所不能的仙人,历经千年也分不出输赢,参不透这千古残局,更何况沧海一粟的我们呢?
空山松子落,凡人一梦中。人生如棋,要落子无悔,要纵观全局,而非在方寸之间计较得失输赢。
就像白居易所言,“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人生不到盖棺定论的那天,谁又知道谁输谁赢呢?
更何况,人生本就无所谓输赢,“神仙更有神仙着,毕竟输赢下不完。”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古人交给我们的人生答卷。人生到底是什么,还需要我们每个人自己去经历,去体验,去描绘。
人生缓缓,自有答案。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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