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疏影、月冷千山（姜夔经典的8首古诗词）

扬州慢

【宋】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首词起首“淮左”数句写扬州城昔日的繁华景象，“自胡马”数句写令人心痛不已的凋残与破败状况。同是扬州城，今与昔强烈的对比，突出了盛衰之感和国事的变换。“胡马窥江”指金兵入侵，北宋灭亡，南宋偏安于江南的历史事实。“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指人们对战争心有余悸。“渐黄昏”两句写日落黄昏，凄厉的号角之声吹来了阵阵寒意，回荡在空寂的扬州城。一个“空”字，透露出了今日扬州的破败与荒凉，也揭示出了词人惨淡的心灵空间。

下片进一步深化“黍离之悲”的主题。“杜郎”五句借用晚唐著名诗人杜牧典故，设想假如这位多情的才子如今再到扬州，一定会感到吃惊。纵然他有写“豆蔻”词的天才，面对这样的破败之景，恐怕也难以写出昔日的款款深情。“二十四桥”四句写作为扬州名胜之一的二十四桥虽然仍然存在，但在水波荡漾、清冷的月光下，四周的静寂令人心寒。尽管桥边的红芍药花年年如期开放，却很难再有人去欣赏它们的鲜艳美丽与婀娜多姿。

纵观全词，格调苍凉悲壮，移情入景。通过今昔对比，以昔日之乐衬今日之哀。善于化用前人的诗句入词，用虚拟的手法营造清雅空灵的意境，使“黍离”之悲意蕴深藏，不着痕迹。

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

【宋】姜夔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这首小令是姜夔的词作名篇之一。整首词通篇写景，意境清远。上片起首两句以“燕雁”起兴，以其无心远飞，暗喻词人的江湖漂泊。“数峰”二句以景结情，道出词人的清苦之状与千丝万缕的忧愁。

过片“第四桥边”三句写第四桥的旁边乃是晚唐隐逸诗人陆龟蒙隐居的地方，“拟共”二字，表达了词人与陆龟蒙之间深深的共鸣。“今何许”三字，蕴含丰富，令人产生无限遐思。“凭阑”两句人景结合，将词人的无限感慨和思古之幽情都落在残柳参差不齐的飘舞上。“残柳”意象，隐含了整个南宋的国运。

整首词无限感慨，尽在虚处，从而构成“清空”之妙境。“燕雁”“黄昏”“参差”等双声叠韵的使用，增强了语言的音乐感与节奏感。同时，云、峰、雨、桥、柳等意象，将自然、人生、历史、时代和谐地融为一体，在尺幅之间尽情地展现了山川古今、历史兴亡的风貌。

暗香

【宋】姜夔

辛亥之冬，余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徵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二妓肄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这首词是姜夔咏梅的名篇之一。起首“旧时”数句写月光皎洁，梅花溢香。词人在梅花旁边，吹起了悠扬的笛曲。笛声唤起了冰清玉洁的佳人，不顾清寒料峭，与词人一起攀折梅花。“玉人”的参与，无疑为这幅寒梅图增添了许多诗情画意。“何逊”两句转写现实，词人以何逊自比，叹息自己渐渐衰老，往日那春风般绚丽的辞采和文笔，如今全都忘记。结尾“但怪得”两句以竹林映衬疏花，以瑶席映衬冷香，既写了梅花超凡脱俗的形貌姿色，又写出了其高洁的品性。

过片“江国”六句转写词人独处异乡，感到异常冷清寂寞。路途遥远，阻隔重重，纵然折得梅花，也无法寄达。捧起酒杯，忍不住伤心落泪，面对红梅默默无语，唯有耿耿于怀，长期忆念对方。“长记”两句回忆当年与情人携手同游梅林的地方，千树梅花，压在寒冷的西湖碧水之上。结句“又片片”两句写梅花凋谢时的衰煞景象，隐隐透露出词人的惋惜之情。“何时见得”一语双关，既指梅花落了何时才能再开放，又寓含何时才能与所思之人再度相逢之意。

这首词向来以格高著称，它的成功之处在于，以绘画的方法写词，善于勾勒和精工细描，在展现梅花绝美神姿的同时，也塑造了梅花高洁的品格。同时融入词人的身世之感与相思之情，进一步丰富了咏物词的内涵。

疏影

【宋】姜夔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这首词起首“苔枝”三句运用隋代赵师雄在罗浮山遇仙女的典故。写古老的梅树之上，缀满了洁白如玉的梅花，与翠禽同宿在枝头。“客里”三句化用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诗意，转写梅花的孤独与超尘脱俗。“昭君”数句是写梅花是昭君的灵魂所化，它不仅有绝代佳人的姿色，更有其不辱祖国的高尚情操。

过片“犹记”三句用寿阳公主事，写梅花和妆扮女子的行为。“犹记”二字承接上片，引出“梅花妆”的故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既写出了公主的娇姿憨态，也写出了梅花随风飘落的轻盈姿态。“莫似”三句，用汉武帝“金屋藏娇”典故，写惜花与护花之情。“还教一片随波去”句写花落水流，徒有惜花之心而无护花之力的遗憾与惆怅。“又却怨、玉龙哀曲”可视为梅花的招魂曲，前词《暗香》有梅边吹笛，这里以“玉龙哀曲”相照应，是从音乐的角度来赞赏梅花。结句“等恁时”两句则是从绘画的角度进一步深化主题。“小窗横幅”从绘画的角度赞美梅花，赞其为一幅“小窗横幅”的特写。

《暗香》《疏影》二词“自立新意”，主要表现在打破了传统的写法，改单线的平面的描摹刻画为摄取事物的神理，以多线条、多层次、富有立体感的艺术境界和性灵化、人格化的艺术形象来描摹事物，并且调动大量素材、大量采用典故，虚实结合，纵横交错，生动地刻画了梅花独有的神韵。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宋】姜夔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这是一首描写恋情的词作。上片“肥水”两句以想象中的肥水起兴，以肥水东流的无尽比喻相思的无尽，深深揭示了这种相思之情给抒情主人公带来的痛苦。“梦中”两句点明题旨，分别写梦中和梦醒时的情景。写梦中所见的心上人身影模糊，感觉不如画上看到的真切。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梦，也不能持久，梦境迷蒙中，忽然听到山鸟的啼鸣之声，便被惊醒。梦中的遗憾与梦醒之后的惆怅相互交织，再度印证了“不合种相思”。

过片“春未绿”两句针对元夕开春换岁之际的气候特征，写此时春色尚未转绿，而自己由于辗转江湖，头发已经变白。这两句语对工整，造意奇绝，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效果。“人间”一句是全词的点睛之笔，饱含了词人深刻的人生体验和深沉的悲慨。结尾“谁叫”两句意谓在这岁岁团圆、张灯结彩的元宵节之夜，这种刻骨相思之情，只有两人心中明白。“岁岁”二字，突出了两人相爱之深、相思之切。

这首词以清健之笔写刻骨铭心的柔情，显示出一种峭拔隽永的情韵。

踏莎行

【宋】姜夔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这是一首记梦词。起首“燕燕”三句写意中人的体态像燕一般轻盈，声音像黄莺一般娇软，分明在梦中又见到了她。“分明”一句，运用黄帝梦游华胥国的典故来写梦境。“夜长”两句是梦中情人的嗔怪之语：在这漫长的春夜之中，薄情的你怎知道我相思的苦情呢？言下之意，我比你相思更苦。这里的“薄情”，并非指无情无义，而是情人之间的昵称。它更多地体现了将心比心之意。

过片“别后”两句写分别后那一封封书信，分别时那缝制衣服的密针细线，都显示着心上人的款款深情。“离魂”一句承上片所梦，写心上人的灵魂脱离躯壳暗随着词人，来到他所在的地方。“淮南”两句以景结情，写淮南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千山，显得那样冷清，而她的魂魄就这样孤零零地回去了，无人照管，怜香惜玉之情跃然纸上。

这首词以梦见心上人开端，又以其梦魂归去收笔，意境空灵，格调淡雅，堪称一篇描写情词的佳作。

念奴娇

【宋】姜夔

余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余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这是一首咏荷词，借荷花寄托了词人的身世之感。起首“闹红”三句写荷花丛中荡舟，一路之上，一对对鸳鸯伴着船儿嬉戏。“三十六陂”两句写三十六陂人迹罕至，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荷塘，碧波荡漾，荷叶亭亭玉立，呈现出一片超凡脱俗、清新雅丽的意境。“翠叶”数句进一步写荷之美，碧绿的荷叶间，吹来阵阵凉风；鲜艳的荷花，如同美人的玉容带着残酒退去的微红。而此时，菰蒲丛中密雨飘洒，荷花在风雨中嫣然摇动身姿，散发出幽幽的清香，惹得诗人诗兴大发。

下片转写暮色降临时的情景，那车盖一般的绿荷，亭亭玉立，好像是等待情人的凌波仙子，情人未见，不忍凌波而去。“只恐”两句是说只怕西风骤至，舞衣般的荷叶不耐秋寒而容易凋落，更为那无情的秋风将南浦变得一片萧条而担忧。“高柳”三句运用拟人化的手法，说那高高的柳树垂荫，肥大的老鱼吹波吐浪，似乎都在挽留词人住在荷花之间。结尾“田田”两句是写田田的荷叶到底有多少难以计算，而自己到底在沙地旁边的归路上多少次徘徊也不清楚。结尾连用两个问句，表达了对荷花深深的依恋之情。

姜夔这首词，写出了赏爱荷花的心灵感受，体现了他所追求的一种理想的人生境界。他运用空际传神的词笔，寄托了深微而又美好的情愫。

齐天乐·蟋蟀

【宋】姜夔

丙辰岁与张功甫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甫约余同赋，以授歌者。功甫先成，词甚美；余裴回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伫之。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这是一首咏物词，借描写蟋蟀的悲鸣之声，抒发了人间的幽恨。词的开篇运用典故，以庾信来指代听蟋蟀鸣叫之人。指出本来心情已经愁苦不堪，又听到蟋蟀的“私语”之声，心情更加愁烦。“露湿”三句描写露珠浸湿的门上铜环，青苔侵蚀的井边石板，这都是蟋蟀发出叫声的地方。“哀音”三句是说这如泣如诉的哀鸣之声，使本来就辗转难眠的思妇更加难以入梦，只好起来以织布来排遣心中的愁绪。蟋蟀俗名“促织”，而其鸣叫之声又与机杼之声相类，于是很自然地引出织妇之思。“曲曲”两句写思妇面对屏风上的远山，心中涌起对远方之人的深切思念。“甚情绪”三字将思妇复杂的感情渲染到极致。

过片“西窗”三句写深沉的暗夜风雨敲窗，蟋蟀声断断续续，与思妇捣衣的砧杵之声此起彼伏。“为谁”二字将无情的蟋蟀之声化为有情，从而使词的境界显得空灵深远。“候馆”三句写蟋蟀鸣叫之声的转移，将空间和视角转向游子所在的客馆与那些不幸的帝王后妃以及宫女所在的离宫，里面的人都会因听到蟋蟀的叫声而伤心。“《豳》诗”三句是说诗人受到蟋蟀叫声的感染，激起作诗的兴致，却被儿女们呼灯在篱落间捉蟋蟀的声音打乱。结尾“写入”两句是指词人将这种天真烂漫的小儿女特有的乐趣谱入乐章，反而更增添了琴曲的哀音。以乐景衬愁情，反而使愁味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