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情难寄,世事如风为谁留(人世悲凉六首古诗词)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人这一生不知要历经多少沧桑,才能如李群玉窥探出生命的奥秘,不再被外在的东西所束缚。
不管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还是人情物理、生死悲欢,皆能以梦中梦、风中风,从容面对。
可我们大部分人终究只是肉体凡胎,看不透世事无常,放不下人情羁绊,总忍不住在浮生若梦里一晌贪欢,想多享受下世界的热闹与繁华,多一点爱与被爱。
很多人如李商隐在“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里不断怅惘,又不断追寻。
很少能像唐珙“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享受片刻的美好浪漫。
多数时候,我们要将人生的求而不得,寄托在一场又一场梦境里,抚慰此生情未了与意难平。
1.梦逢故友,生死与共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唐•白居易《梦微之》
有人说,梦里梦到的人,是醒来见不到的人。
公元840年,还差一岁就迈入古稀之年的白居易,还在梦里与逝世已有8年的故友元稹重逢。
夜来携手梦同游,就像此前一起雁塔题名,一起花下风流,一起诗文革新,一起为民请命,甚至一起在宦海沉浮的艰难时刻同进同退、生死相托。
他们为对方母亲书写墓志铭,并在一方为母丁忧的艰难时刻慷慨解囊。白居易母亲去世那一年,被贬江陵的元稹“三寄衣食资,数盈二十万”,大手一挥就是自己大半年的俸禄。
元稹当初因为敷水驿事件被贬江陵,白居易也是以死上书,奈何宦官蒙蔽了圣上,无法改变。
而后白居易因武元衡遇刺一案被贬江州,元稹惊闻后,垂死病中惊坐起,满是悲愤与疼惜。
此后白居易想念起又被贬通州的元稹,以傲娇淡语写款款深情: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而元稹也情同一心,以牢骚之语写寂寞情深,“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越是梦不到,越是让人抓心挠肺。
就这样,元白二人生死契阔三十载,诗文唱和九百篇,聚少离多时的惦念只能借梦境传达。
可生离尚有重逢之日,死别再无携手之时,与元稹天人永隔的白居易,只能在梦里盼望重聚。
到了梦醒时分,又让人愈发痛彻心扉。晨起盈巾泪莫收,垂垂老矣的白居易已孤独八个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失去元九的白二十二,见白骨成沙,愁青丝如雪。
还让人悲凉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女婿皆已故去,白居易只能对着元稹孤坟倾诉衷肠。
夜台茫昧得知不?有些话语,即使横亘了生与死的距离,也只想说给你听,就像你从未远去。
2.梦回故乡,念念不忘
曾为流离惯别家,等闲挥袂客天涯。
灯前一觉江南梦,惆怅起来山月斜。
—唐•韦庄《含山店梦觉作》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每一个背井离乡的游子,心里都会有一个魂牵梦萦的地方叫故乡,漂泊江南的韦庄亦如此。
韦庄本出自长安杜陵,往近了说祖上有中唐著名诗人韦应物,往远点说有唐初宰相韦待价。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短短八字说尽了韦、杜两大世家曾在历史上的富贵煊赫。
但到了韦庄这已成过往云烟,父母早亡,家道衰落,就连大唐也日薄西山,可谓生不逢时。
韦庄应举不第的那年恰逢黄巢起义,名落孙山的他泪水还来不及擦干,就为了活命颠沛流离。
他躲避战乱的第一站就来到了洛阳,但因战火蔓延迅速,韦庄再度辗转江南各地,十年飘零。
这十年里,春水碧于天与垆边人似月的江南风情,抚慰了韦庄的寂寞愁苦,反认他乡为故乡。
所以多年后韦庄在梦中重回江南故地,醒来后满是怅惘与凄凉,独对孤灯明灭与山月西斜。
到了此时,韦庄才明白曾以为的惯别家和走天涯,绝非像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样等闲视之,有些种子早已在心底悄悄生根发芽。
待到魂牵梦萦时,乡愁成树,落地为诗,就像皇甫松想念起江南故乡: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还如周邦彦,在夏日午后,“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想念故乡那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3.梦忆少年,追思怅惘
苍茫山口月西沈,潇洒新秋院落深。
雨滴梧桐河汉淡,梦回犹记少年心。
—宋•王铚(zhì)《山中早秋》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人这一生,一去不复返的是时间,而时间里最让人难以割舍的就是青春,秦观就曾如此慨叹。
世称雪溪先生的宋代才子王铚,在一个梧桐滴雨的山中秋院里,最魂牵梦萦的也是青春少年。
曾经年少时,王铚跟随师从欧阳修的父亲王萃游访各地,博闻强识,就连陆游也对其赞口不绝,“予自少至老,惟见一人”,足以见得其少年才气。
宋太祖开国之初曾征诏的国子博士王昭素,此乃王铚的五世祖,也难怪王铚如此才智过人。
李煜死于牵机药,就出自王铚的文集《默记》。他著作颇丰,除了文集笔记,还参与过国史编纂。
在如此书香门第长大,王铚待秦桧当政后辞官不仕,放弃了此前相对平稳的仕途,颇有气节。
而这首不知作于何时的《山中早秋》,也不知王铚念念不忘的少年心志是什么,但让人读出了怅惘与留恋,在那苍茫山月间,在那梧桐秋雨里。
就像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多少青春往事,欲罢不能。
连豁达的苏轼也想挽回逐渐消逝的青春:梦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绊余晖。
4.梦驰沙场,建功立业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宋•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其二》
陆游此生就做了两场梦,把柔情似水留给唐婉,把满腔热血洒向沙场,可惜皆未能得偿所愿。
陆放翁与唐婉的佳期如梦,早就在被陆母棒打鸳鸯而无奈离婚的那年,就已经按下了停止键。
可旧情难忘的陆游,忍不住又在梦境里重启,哪怕唐婉香消玉殒,也一梦余生,至死方休。
此生同样让陆游魂牵梦萦的还有收复中原、坚决抗金,哪怕在宦海五起五落,也不改其志。
公元1192年,68岁的陆游已经经历了人生的四起四落,在山阴老家赋闲要长达十年之久。
此时的他心在天山,却只能身老沧州,战场杀敌的英雄豪情只能在风雨之夜的梦境里挥洒。
他午夜阑珊卧听的何止是窗外风雨大作,更是南宋王朝的风雨飘摇,满怀沧桑萧索。
他多么想披上铠甲,跨上战马,是英雄就应老死战场,要报国就该洒尽热血,而不是在梦境里空悲叹,就像后悔当初放弃了唐婉。
直到去世的前一年,陆游才勉强接受,“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只恨情长梦短。
一年后,85岁的陆游耗尽最后一滴热血,“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绝命而去。
一生坚持抗金的爱国英雄,终究奔赴黄泉,与自己魂牵梦绕的美人唐婉,在地下久别重逢。
而那未实现的报国理想,辛弃疾也多次在梦里畅想,“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甚至在临死前还高喊着杀贼杀贼!
不管是武将还是文臣,一生所求不过以身许国、建功立业,诚如李白也在梦中期盼,“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渴望大展宏图。
5.梦归故国,转眼成空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南唐•李煜《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
都说浮生若梦, 可大概只有如李煜将故国毁于自己手上的亡国奴,才能体会到大梦先觉。
故国犹在时,李煜感受不到浮生若梦,只会一味沉溺享乐,春殿嫔娥鱼贯列的醉生梦死,自是常态。
但真正透露李煜骨子里不适合作帝王的,还是“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这般雅致逸兴,哪有一代帝王励精图治的霸气谋略,只会迎来真正雄主赵匡胤的金戈铁马。
待到马蹄踏平故国后,李煜终究明了什么是“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梦碎心也碎。
可故国难忘,李煜仍然要在浮生暂寄梦中梦里,重游故国与故地,多少恨,在昨夜梦魂中。
看那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听那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真真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待到梦醒时分,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余生的李煜,在一场又一场梦碎里,为昔日的荒诞与纵情买单。
6.梦思亡妻,一往情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宋•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苏轼笔下的幽梦还乡,与白居易的梦微之一样,相隔的是生死,悼念的是情深。
与苏轼十年生死相隔的是结发妻子王弗,二人相爱相守11载,却在王弗年方27时曲终人散。
彼时苏轼正值而立之年,还有大好的时光期待与爱妻共同开启,可谁知造化弄人,事与愿违。
一晃就是十年流水而过,不惑之年的苏轼终将思念变成习惯,就像扎根的种子自然生长,不思量,自难忘。
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爱妻小轩窗、正梳妆,苏轼任由思念决堤,如潮水涌来,惟有泪千行。
如此无言相对泪垂,就是在梦里也知道斯人已去,生怕自己入戏太深,逃离不出这幽梦还乡。
这柔肠寸断,这悼念情深,不是只有午夜梦回才有,而是千里孤坟前,明月短松冈,年年愁断肠。
这样的十年生死两茫茫,谁也不想遇到,只愿如秦观所言,多一些“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与有情人长相守久相伴。
即使避免不了生离聚散,也能如晏几道所盼,“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