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极处能回首，惟有春风第一高（四首春风诗词）

那一年，春去极迟，夏来极晚，人间再无齐静春。

齐静春，是小说《剑来》儒家第四圣文圣的亲传弟子，为了挽救小镇六千百姓，身死道消。

他曾告诉泥瓶巷里的草鞋少年陈平安君子不救，可真正面临生死抉择时，他却毅然舍生取义。

也是他告诉陈平安，遇事不决，可问春风。因为春是其本命字，齐静春可化为春风萦绕少年四周。可问春风，其实就是求助师兄齐静春。

他希望陈平安谨记心中，又希望春风无用武之地。因为一旦问询春风，就说明濒临人生绝境。

终究，春风有信，故人无期。齐静春走后，陈平安与柳赤城大战在即，试探询问“齐先生？”

不曾想一个温暖醇厚的嗓音在春风中响起，一如生前，“在的”，随之破除了柳赤城的禁制。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这是齐静春给予陈平安的爱护，可我们的人生鲜有春风化雨的存在。

很多时候，求人不如求己，修佛不如修己。于是，这句话就被读者演变为：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语，即随本心。

那么春风若解意，能告知什么；春风如不语，又能启迪什么？到底有何答案之书和生命之思？

1.不世情

芳草和烟暖更青，闲门要路一时生。

年年点检人间事，唯有春风不世情。

—唐·罗邺《赏春》

晚唐诗人罗邺认为，春风虽沉默不语，却以一视同仁的态度带给人间各处同等的繁华与春意。

不管是人迹罕至的蓬门荜户，还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金门绣户，春风一到即芳草如烟碧连天。

时间上不分先来后到，地点上不问富贵贫贱，只要是春风能够吹拂的地方，就会有芳草萋萋。

人们目光所及是绿意满满，心中所感是暖意融融。可这样的同等对待，艰难的世道无法给予。

屡试不第而沉沦下僚的罗邺，见过太多世情薄，人情恶。多少人嫌贫爱富，多少人捧高踩低。

故而当他年复一年回首并反思人间万事，不由赞叹只有春风不管世态炎凉，不搞区别对待。

正是，东风自是无私物，开到棠梨第几枝。越歌颂春风无私，越能讽刺世态炎凉、人性凉薄。

诗人哪是在赏春，分明是通过对春风人格化的礼赞，融入自己的生命哲思，渴望人间正道。

如此春风，罗邺也在提醒自己与后人，切莫做趋炎附势之人。等风来不如追风去，守住本心。

2.最相惜

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

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

—宋·王安石《梅花》

第二次遭遇罢相风波退居钟山的王安石，没有问向春风该何去何从，反而追问梅花为谁开落。

单看为谁零落为谁开，是寂寞开无主的孤独，也是红消香断有谁怜的落寞，逃不过无人问津。

一如此时的王安石，此诗是以梅花自许，在另一曲《浣溪沙》里则以山桃溪杏两三栽自问。

这一诗一词，王安石都在追问为谁零落为谁开，爱极了唐代诗人严恽《落花》里的这句诗。

其实此诗皆为直接使用前人诗句组成的集句诗，《浣溪沙》亦有对刘禹锡、杜甫等人的集句。

可经过王荆公的排列组合，起承转合严丝合缝，意境构思水乳交融，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只看不出原诗裁剪痕迹，他还赋予了自己的人生哲思，并未停留在无人问津的孤独落寞里。

因为花开花落自有时，一年一度春相惜。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幸有春风年年归来，从未缺席。

哪怕这份相惜只是唯一，王安石就如这满树梅花充满感激，任由花开花落，不问兴衰荣辱。

哪怕放眼朝堂，无人理解他的热血雄心，在这半山园里，他也要活成一树梅花，自守高洁。

他无需问向春风，“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吹花嚼蕊长来往，祗有春风似我闲。”

晚年的王安石，春风自来，万事随缘，无愧于心，甚好甚好。

3.人间客

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

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

—宋·晏几道《与郑几夫》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袁枚将春风视为人间贵客，晏几道却认为不过尔尔。

因为在他看来，春风只是人间过客，来去匆匆。它带来的繁华似锦，并不能长久存在于人世。

以哲学视之，一切事物都在不断运动变化发展。世事易变，荣华难保，自古皆然，并无不妥。

作为太平宰相晏殊最为宠爱的儿子，晏几道尤其深谙父亲去世而家道中落的落差，一梦繁华。

在17岁以前，他是安享富贵的风流公子。17岁以后，人走茶凉，富贵无缘，只剩风流难掩。

可晏几道写诗的对象是坚决反对王安石新法的郑侠，正是因为他向宋神宗进呈《流民图》并谏言新法之弊，导致王安石第一次罢相。

郑侠得罪权贵后，被交付御史台治罪。晏几道写给他的这首诗，亦被视为反对新法的有力罪证，曾经的富贵公子锒铛入狱。

如此一来，小白长红被解读成讽刺支持变法的朝廷新贵，春风几时则嘲笑新法注定无法长久。

而站在球场之外静看花开的纨绔子弟晏几道，也被视为冷眼旁观当朝时局的居心叵测之人。

好在宋神宗爱惜文才，晏几道很快出狱。经此一劫，晏几道愈发潦倒落魄，更为疏狂散漫。

繁华极处能回首，惟有春风第一高。终究，失去大晏庇护的小晏，接受了无常，自成春风。

4.无情物

纷纷红蕊落泥沙，少年何用苦咨嗟。

春风自是无情物，肯为汝惜无情花。

今年花落明年好，但见花开人自老。

人老不复少，花开还更新。

使花如解语，应笑惜花人。

—宋·欧阳修《嘲少年惜花》

在欧阳修笔下，春风就是无情之物，无悲无喜，无情无义，只是自然界里的一种客观存在。

这不是埋怨，而是对惜花少年郎的一种开导与劝慰。春风本就无情，来时花开，去时花谢。

春风不会因体谅少年的伤春惜花情绪，就会停止来去匆匆的步伐，留住繁华似锦与春光灿烂。

少年啊少年，大可不必为此刻的繁花落尽零落成泥而伤感哀叹。春风虽无情，可花开自有时。

今年落英满地，可待到冬去春来，桃红柳绿又一春，又是万紫千红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少年啊少年，与其在伤春中沉溺，不如谨记：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一去不回唯少年。

花只会一年更比一年好，人只能一年更比一年老。春风春花周而复始，而年少青春无法重启。

若花解语，也只会嘲笑惜花少年自作多情，会为自然轮回杞人忧天，却不懂为自己珍惜青春。

虽然题目里也冠之以嘲字，可欧阳修真正想表达的是劝勉与激励，珍惜眼前，珍惜人生。

非要说嘲笑，也是嘲笑当年青春年少的自己，不懂青春易逝而蹉跎岁月，谁又不曾是惜花人。

晚年退居颍州的欧阳修，看尽人生花开花落，终究明了：春风无情不相待，朱颜绿鬓年年改。

人生如此，春风如此，问与不问，答或不答，它都在那里，各有各的自然轮回与因缘和合。

春风相惜也好，无情也罢，不过都是各自本心的诗意投射。问春风，不如问自己，问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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