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尽余欢,浅夏宴青山(五月三首古诗)
今朝五月正清和,樱桃初熟杏梅肥。
人间五月天将至,又是一度季节流转。站在时间的渡口,每个人的感受和选择不尽相同。
有人用槐花发糕,樱桃榨汁,找寻童年的记忆。
有人用青梅酿酒,黄杏制酱,封存初夏的味道。
有人如萧红,去年五月品尝的一口青杏,至今唇齿留酸,甚至今年五月的生活也如青杏酸楚苦涩。
有人如木心,五月天热买来的樱桃不怎么可口,她哀叹什么是生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人如林清玄,吃着幼时在山林司空见惯如今在城市却十分昂贵的菠萝蜜,顿悟“五月松风,人间无价。满目青山,菠萝蜜多。”
同样是五月,经历过人生磨难后的萧红与木心,感受到的是凄苦、是茫然。而看透人世沧桑的林清玄,既想念童年里向往城市繁华的少年,又接纳人到中年后渴望归隐山林的佛心。
这或许就是我们常说的人生百味,经历过生活的洗礼与打磨,每个人入口的果实都夹杂着各自的阅历与滋味,时而参差,时而共鸣。
人间五月,倘若由李白执笔,又有多少人生百味呢?你我是否能从中感受到情感共振呢?
1
五月梅始黄,蚕凋桑柘空。
鲁人重织作,机杼鸣帘栊。
顾余不及仕,学剑来山东。
举鞭访前途,获笑汶上翁。
下愚忽壮士,未足论穷通。
我以一箭书,能取聊城功。
终然不受赏,羞与时人同。
西归去直道,落日昏阴虹。
此去尔勿言,甘心为转蓬。
—唐·李白《五月东鲁行答汶上君》
公元736年,36岁的李白离开湖北安陆许家,来到当时的东鲁大地。
十年的入赘女婿生活并不好过,他仕途上一无进展,岳父岳母去世后家产也被家族堂兄霸占。
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李白便举家搬迁到东鲁,投奔这里的宗族亲人,担任任城县令的六父。
李白抵达东鲁时正值五月时节,青梅变黄,蚕桑事了,家家户户已进入纺织环节,窗内的机杼声不断回荡在乡间小院。
看着如此有条不紊的农事生活,李白也告知了此番迁家的另一目的,跟随裴旻将军学习剑术。
人生地不熟的李白,下马扬鞭意欲问路,不曾想却遭到了汶上老翁的无端嘲笑,大为不悦。
天生桀骜的李白,自然是一番慷慨陈词。您怎能如此轻易评判我他日是穷是达,如此轻视我等人才,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下愚之辈。
您可知晓,我也拥有鲁仲达以一箭书信收复齐国聊城的志向与才能。待到大功告成,我自归隐江湖,不受封赏,不问功名,耻与俗人同。
如此看来,李白哪是询问陌路,而是关涉前途。是对仕途受挫的反击,亦是人生理想的呐喊。
在前途未卜之时,李白依然坚定大道独行,西取长安,一定要在那里成就一番事业,然后事了拂衣去。
哪管浮云蔽日,不怕小人当道,他就像那风中飞蓬,一路向西,直到长安。而您,不必多言。
东鲁的五月,是李白人生无数次怀才不遇的一抹缩影。它很苦涩,却被咀嚼成诗,回味甘甜。
六年后,李白终于接到唐玄宗召其入京的一纸诏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2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唐·李白《塞下曲六首·其一》
天山的五月,没有花团锦簇、绿荫浓浓,只有凛冽寒风、白雪皑皑。
春风不度玉门关,将士们只能在《折杨柳》笛曲里,感受不可望更不可即的融融春意。
当《折杨柳》响起的时候,远在故土的送行人与离别人至少还可以拥有春色,可边塞将士既要承受离别之苦还无法拥抱春光,硬要在本就哀伤的曲子里捕捉春意,何其悲凉。
接着李白笔锋一转,当白天金鼓声鸣,将士们在沙场里浴血奋战。到了晚上,必会枕戈待旦。
边塞生活虽然辛苦残酷,可他们早就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他们要像汉朝出使西域楼兰国的傅介子,为国杀敌,万死不辞。
这不只是对边塞将士的热情赞歌,也是李白渴望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人到中年,依旧难凉热血。
此时李白供奉翰林刚有一年,43岁的他或许以为御用文人只是实现抱负的一个起点,对未来还拥有无限期待,
也或许他已经厌倦了仅以诗文侍奉君主的肤浅生活,尽管衣食无忧风光无两,可这实非所愿。
他向往的是更大的舞台,治国安邦,大鹏展翅,而非做一只软萌的御猫,只供帝王后妃取乐。
终究希望落空,一年后,唐玄宗用一纸诏令赐金放还。李白离开长安,余生再也没踏入长安。
3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唐·李白《史中郎钦听黄鹤楼上吹笛》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又是人间五月,这一年李白已经59岁,因永王之事被流放夜郎。
自赐金放还后,李白仕途无望,只能寄情山水。直到安史之乱爆发,永王伸出橄榄枝,李白再次热血沸腾。
只可惜他未看清局势,永王醉翁之意不在酒。李白在永王幕府写的诗文,就成了参与作乱的重要佐证。
这年五月,当他在流放途中经过武昌黄鹤楼,悲愤难抑,少不了以屈贬长沙的西汉名士贾谊自比。
当初贾谊因小人谗言,失去了汉文帝的信任与重用,满含冤屈。此时的李白,也想自证清白。
西望长安不见家,长安何曾是他们的家,贾谊出生于洛阳,李白则来自蜀地。他们不断回望的,不过是承载着他们人生理想的朝堂,满含忠心与眷恋。
尤其是李白念念不忘,长安不见使人愁;长相思,在长安;长安如梦里,何日是归期?
而此刻让李白思念决堤,怨情满怀,则始于黄鹤楼头传来的《梅花落》笛曲,凄美又悠扬。
但这次他没有像年轻客居洛阳时,直抒胸臆,“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而是化听觉为视觉,以江城五月落满梅花的凄凉画面,来传递自己的去国怀乡苦痛。
五月的江夏已经是初夏,而梅花满城则在寒冬腊月。反常的物候现象,就是为了传递情绪的巨大反差。
此刻五月清和,人间向暖,可李白的内心却寒凉如雪。梅花落,一语双关,通感巧用,实在妙也。
这就是李白笔下的五月,有苦涩,有不甘,有悲愤,有眷恋,无数个五月组成了李白的一生。
当然,人生不只有悲苦,还有欢喜,是“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的人面荷花相映红,也是“五月入五洲,碧山对青楼”的与君重逢春山游。
李白从来不会在悲伤中沉溺太久,他杯中有酒,笔下有诗,手里有剑。他所站立的地方,就是盛唐。
他就像五月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热烈,永远扶摇直上。
哪怕坠入谷底,也要打捞起属于他的水中月,重返天上仙境。
值此五月将至,愿你我春深尽余欢,浅夏宴青山,无边风月,自在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