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四首午睡慵懒时光诗词)
炎炎夏日,世人最爱在午后一枕小窗浓睡。
窗外绿荫满地,窗内清凉无声,不时还有微风吹入,让沉沉睡去的人们,逐渐进入梦乡。
待到午睡醒来,知了声声入耳,冰镇西瓜入口甘甜,一个慵懒而惬意的夏日午后又被点燃。
这就是午睡的魅力,既可幽窗消暑解困意,又能清梦与世暂相忘,亦或一觉闲眠百病消。
值此悠悠夏日长,且爱这幽窗午梦凉。
1
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
日午独觉无馀声,山童隔竹敲茶臼。
—唐·柳宗元《夏昼偶作》
出身河东柳氏的柳宗元,要不是参与永贞革新失败,或许没有机会体验又湿又热的永州盛夏。
永州暑热,在柳宗元看来就像浓酒令人上头,让人无比困乏又无比难耐,到了正午尤甚。
他只能推开北窗,借着几许凉风,靠着案桌悄然入睡。这一睡,宛如僧人打坐入定,不问浮世冷暖与悲欢。
一觉醒来,他深感周遭是那么清静无声,只能隔着幽幽竹林,传来一阵阵敲击茶臼的声音。
一番思量,原来是山童在捣制新茶,仿佛在为他的“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而精心准备。
如此一来,不管多么湿热难耐的永州盛夏,顿时被消解,一为暑窗熟眠,一为山幽心静。
人只有身心宁静,才能在如此湿热的南方酷暑里酣然入睡,而且醒来后内外澄明,只听敲茶清音,而毫无喧嚣杂音。
深山无余音,只闻敲茶声。这不就是以有声衬无声,巧妙传达出夏日深山的清幽静谧,还有诗人内心的清静闲适。
炎炎夏日,谁不想坐拥一座深山,笑对一扇幽窗,闲饮一杯清茶,在午睡醒来静享人间清欢。
2
湖山胜处放翁家,槐柳阴中野径斜。
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
箨龙已过头番笋,木笔犹开第一花。
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
—宋·陆游《幽居初夏》
陆游也爱这样的午睡清欢,可醒后无人一起煮水品茶和谈笑风生,多少有些落寞。
闲身喜午睡,睡起日犹早。这是晚年报国无门的陆游,在夏日幽居里最喜欢做的事情。
他居住在一个满是湖光山色的幽美乡村,那里槐树参天,柳树成荫,参差树影下掩映着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一直通向他的静谧家园。
湖水上涨时,不时可以看到白鹭悠然起舞。草丛深处,还有处处蛙鸣,不断演奏夏日热曲。
箨(tuò)龙,竹笋也。新茬的竹笋早已抽出嫩芽逐渐成熟,初夏的辛夷花才刚刚绽放。
如此鸟语花香,湖光山色,陆游在夏日午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简直逍遥赛神仙。
可美中不足的是,人已暮年而知交半零落,最怕午睡醒来无人与他品茶谈心,共享这幽居山水之乐。
这清欢是有,到底是有些寂寞。而这寂寞,何尝不是隐藏着他的英雄失路、报国无门之悲。
辜负胸中十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陆游的志向从来不是山水江湖,只可惜身不由己。
3
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
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宋·蔡确《夏日登车盖亭》
浮生若梦,再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只消一场夏日午梦就能勘破与放下。
蔡确作为王安石变法的坚定拥护者,曾高居相位。但在宋哲宗即位后,保守派卷土重来,蔡确瞬间坠入谷底,先是贬谪陈州,又改任安州。
这一年盛夏,贬谪安州的蔡确闲来无事,一时兴起,游览车盖亭,不知不觉间就闲游到中午。
深山湖亭,正是消暑的好去处,蔡确坐在亭下漫卷诗书,不知看了多久即感手倦人疲而困意来袭。
于是,他就在一扇纸屏背后,以石为枕,闲卧竹床,沉沉进入梦乡,任由手中书卷散落一地。
手倦抛书午梦长,此刻细细读来,这要命的慵懒感与松弛感,真令现在的打工人羡慕。
而蔡确午睡醒来,不知梦到了什么,又醒悟了什么,情不自禁地独自微笑起来,仿佛宦海沉浮的悲伤一扫而尽。
就在这时,江上渔笛声起,在沧浪水中不断悠扬回荡,那一圈圈涟漪也在心湖荡漾开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或许就是蔡确的午梦。
蔡确巧妙运用屈原《楚辞》里的渔父形象,表明内心归隐江湖的祈盼,看淡荣辱,不如归去。
4
玉碗冰寒消暑气。碧簟纱厨,向午朦胧睡。莺舌惺松如会意。无端画扇惊飞起。
雨后初凉生水际。人面荷花,的的遥相似。眼看红芳犹抱蕊。业中已结新莲子。
—宋·晏殊《蝶恋花·玉碗冰寒消暑气》
不管是哪种夏日午睡,最期盼的莫过于身凉心静。晏殊笔下的午睡,还有美人幽香。
世间很多事情,只要和美人沾边,就变得旖旎起来。就连夏日午睡,也别有趣味。
这里有玉碗盛冰,碧簟如水,纱厨似烟,一切清爽又舒适。而此时的美人,深感娇困。
于是“向午朦胧睡”,一下子就与男人的午睡区别开来,让人忍不住想起海棠春睡。
屋内佳人朦胧入睡,屋外黄莺本也睡眼惺忪,可不知为何突然婉转啼鸣,惊醒了黄莺自己,也打断了美人幽梦。
一时间,分不清是黄莺受了惊吓宛若从画扇中飞出,还是无端相思梦断的佳人惊飞了手中画扇。
此时一场夏雨已过,庭院清凉如水,池塘凉风习习。美人闲庭信步,细细品味那微雨荷花满院香。
远远看来,水面荷花迎风摇曳,宛若佳人亭亭玉立。而佳人玉容清丽,又如出水芙蓉楚楚可怜。如此人面与荷花交相辉映,为这盛夏增添了迷人风采。
只是韶华易逝,红艳的荷花犹含芳蕊,而丛中深处已结出新的莲子,又是一年盛夏将过。
这样的午睡幽梦,带着闺中女子独有的轻柔与朦胧,让人渴望留在盛夏光年,直到永远。
当然,除了以上夏日午睡,还有一种独属于杨万里,他不只写出了文人闲雅,还写出了烂漫童心。
“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午睡醒来闲看孩童捉柳,也是梦回童心复萌,他犹在远观;
“戏掬清泉洒蕉叶,儿童误认雨声来”,则反客为主,掬起清泉漫洒蕉叶,引得天真孩童误以为是雨声涟涟。
你看,不管盛夏多么炎热苦闷,经过文人墨客的点染,夏日午睡就变得别有韵味。
这需要深厚的笔力,更需要淡定的修为,方能在炎炎夏日觅得一场幽窗午梦凉。
这个盛夏,也愿你一枕凉风午梦长,不为红尘奔走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