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白云飞鸟去,满目青山夕照明(经典六首风情古诗)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每当夕阳西下,很多人都会想起李清照笔下的落日情思,盼望着日暮人归,渴望着灯火可亲。
茫茫人海,谁不想万家灯火里有自己的一盏,有人询问粥可温,有人相伴立黄昏。
其实,这种日暮盼人归的心理,是古典诗词里黄昏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当黄昏与人同归,让人感受到的就是家园温馨与心灵回归。
而已是黄昏独自愁,那就成了“暝色起愁”的黄昏美学,“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可或悲或喜,或愁或欢,这抹夕阳晚照落在古人心间,最终指向的都是回归,回归故土家园,也回归心灵家园。
当古人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从古典诗词里走来,牧人与牛羊、渔樵与飞鸟,还有隐士与白云交织在一起,就共同奏响了落日回归的乐章。
1.牧人晚归,长歌采薇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唐•王绩《野望》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早从《诗经》开始,思妇对征夫的思念,就从日落开始摇曳,鸡栖于埘,牛羊已归,可你在哪里。
到了王绩这里,这抹夕阳晚照,摇曳的不是思念,而是不知路在何方的孤独与寂寞。他所盼望的不再是肉体上回归家园,更是精神上回归安宁。
所以当他看到牧人驱赶着牛羊归来,猎马上背着猎物归去,每个人都满载而归,而自己又收获了什么,完成了什么呢?
此时的王绩,早已经历了隋末到初唐的朝代更迭,自己也在三仕三隐后,彻底归隐东皋。
可肉身回来了,心灵依然处于漂泊无所依的状态。他站在东皋举目四望,徘徊又惆怅,不知路在何方,该去往何地。
这种生命的哀愁与寂寞,只能化作山山余晖落,树树黄叶飞里。这落日余晖与漫山秋色掩映在一起,把生命终将凋零的萧瑟之感巧妙地传递出来。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这样的光影摇曳,让这幅日暮人归变得余韵悠长。有含而不露的色彩对比,有悄无声息的寂寞蔓延。
就这样在日归、人归到心归的寻觅里,王绩想到了解脱之道,长歌怀采薇。不如就像耻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安心隐居东皋吧。
这样的日暮人归,王维也曾目睹,“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也是既羡慕又惆怅,“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2.醉友晚归,狂歌五柳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唐·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世人常说求仁得仁,谓之幸福。这样看来,没有人比王维更幸福的人了。
他虽然也曾如王绩在仕途与归隐之间徘徊,但终究实现了仕隐两得。
这首赠给忘年交裴迪的诗作,就是他们一同归隐辋川别业的诗意写照,身心回归。
在故友还未踏着落日余晖醉酒归来之前,王维已自得安闲。看着寒山苍翠暮色已深,听着秋水潺潺余韵绵绵,他独倚柴门,临风听蝉,一副世外高人的超逸之姿已经呼之欲出。
一个“转”和“日”字,已经让寒山秋水跃动了起来,让人仿佛看到了山色的落日渐变与溪水的每日潺湲。
而王维所见即所得的“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则将这幅水墨山水画点染出人间烟火气。
远处渡头上落日与秋水相接,村里炊烟正袅袅升起,时间上日已黄昏,空间上落日炊烟起,心灵上日暮盼人归,就这样不露痕迹地交织在一起。
就是如此巧妙,日暮炊烟的尽头,就迎来了醉酒而归的老友裴迪,正在五柳门前恣意狂歌。
在这抹夕阳晚照之下,这故友已非凡人,已成为王维心里盛赞的楚国狂士接舆,而自己也成了不慕名利的五柳先生陶渊明。
这样的日暮人归,有隐逸情怀,有人间烟火,有深情厚谊,不辜负这满目青山夕照明。
而一代才女李清照,也曾这样日暮醉归,好不惬意: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3.渔樵晚归,吟余独立
花落柴门掩夕晖,昏鸦数点傍林飞。
吟余小立阑干外,遥见樵渔一路归。
—宋•周敦颐《春晚》
夕阳的余晖可以挡在门外,但门外的风景却无法为多情的诗人周敦颐所阻断。
穿过暮春时节的落日余晖,周敦颐看到了满地落英缤纷,也看到了远处数点昏鸦绕林飞,忽高忽低,忽明忽暗。
这样的日暮鸟归,让诗人独立栏杆之外不由得诗兴大发,正在吟诵之时,遥遥望见忙碌了一天的渔父与樵夫满载而归。
鸟倦飞而知还,人日落而知归。这样的落日归来场景,无需多言,就能感受到天地间弥漫的归来意趣,属于渔舟唱晚,属于樵夫乐归,也属于独倚栏杆笑看归来的诗心与闲情。
即使这一刻已经暮春花落,但终有归时,就是最美的人间风景,让人治愈,也让人沉迷。
就像林逋,“西村渡口人烟晚,坐见渔舟两两归”,这黄昏日落,让人心安,也让人向往;
还如王安石劝说友人一同归隐,“酒船鱼网归来是,花落故溪深一篙”,满载欢喜与沉醉。
樵渔耕读,黄昏日落,只要身心回归,即使遥遥相望他人归来,也深与为伍,与有荣焉。
4.牛鸦晚归,乡村即事
水绕陂田竹绕篱,榆钱落尽槿花稀。
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
—宋•张舜民《村居》
同样写黄昏日落,张舜民却把归人隐去,让寒鸦闲卧夕阳牛背,缓缓而归。
本就是诗人兼画家的张舜民,以诗入画,勾勒出村居的淡然恬静,也传达出自己内心的闲适清雅。
这里有一水护田将绿绕,这里有竹林深深篱笆斜,这里还有榆钱落尽槿花稀。有盛放也有凋零,有绿意也有稀疏,但并不萧瑟,反而给人以宁静。
但最妙的还是远处斜阳晚照的老牛,迎着落日余晖缓缓归来,任由寒鸦双双相伴把家回。
只有村居寂静,才能牛背寒鸦两相伴。也只有身心俱静,也才能感受到天地万物的和谐统一。
这样的日暮寒鸦,苏迈也曾书写,“叶随流水归何处,牛带寒鸦过别村”;徐再思也曾描摹,“凝烟暮景,转晖老树,背影昏鸦。”
5.牛羊晚归,草原风光
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
卷地朔风沙似雪,家家行帐下毡帘。
—元•萨都剌《上京即事(其三)》
雁门才子萨都剌笔下的牛羊晚归,是草原风光的典型代表,唱响了令人向往的草原牧歌。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那样一个草原辽阔的地方,牛羊迎着落日余晖,缓缓归去,宁静中自有壮阔。
可这样一览无余的视野冲击还只是萨都剌的最浅层书写,整个草原里还弥漫着青青芳草与纯纯奶酪交织的甘甜,不断冲击着人的嗅觉与味蕾。
就当我们怀着对美食与美景的痴痴留恋之时,萨都剌又将笔锋一转,将大漠沙如雪漫天卷来。
这一朔风卷地,仿佛让人感受到飞沙撞击到脸上的疼痛。狂风大作,只见草原儿女纷纷放下毡帘,把这飞沙走石隔离在外。
这样的日暮人归,带着草原独有的风情,时而温柔,时而狂躁,可草原儿女却如此淡定从容。
风再大,吹不散他们内心裹着野草和奶酪的香甜,打不乱他们行帐下毡帘的熟练。
而一旦风雨过后,草原儿女定会纵马归去,“马蹄踏得夕阳碎,卧唱敖包待月明。”
6.飞鸟晚归,隐逸鼻祖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魏晋•陶渊明《饮酒(其五)》
从日归到人归,再到心归,恐怕历代文人没有谁能比陶渊明回归得如此彻底,也如此悠然。
他没有强调大隐与小隐,而直言草庐就盖在熙熙攘攘的人世之中。但因为此心澄净高远,自无车马喧嚣。
他就这样优哉游哉地采菊东篱之下,一抬头就将南山映入眼帘。就是如此心意相通,目光所及之处,就是南山与其悠然对望之时。
偌大的庐山让陶渊明这样悠然一望,就变成了无数人心向往之的南山。可陶渊明最沉迷的还是日暮时分的南山,山间烟雾缭绕,飞鸟结伴而还。
这样的日暮归来,落在陶渊明心中,就成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不就是古代哲学的超凡境界,得意忘言也。就像陶渊明明虽以饮酒为题,却通篇未写如何饮酒,而是将醉酒成诗的情意,行云流水地诉之于笔端。
陶渊明才是真正的归园田居,“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他与田园没有隔离感。
不像王维总是在远观,以文人的眼光,以佛学的视角,缺少一种实实在在的参与感。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日暮人归,伴随着牛羊牧歌,伴随着花落鸟归,伴随着寒山秋水。
但愿所有的回归,都不只是形式上的回归,而是此身与此心的双重回归。
回望白云飞鸟去,满目青山夕照明,是身归,是心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