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云散渐无穷,一别如雨意难平(推荐六首聚合离散古诗词)
有人说,最怕离别在雨天,仿佛淅淅沥沥地诉说着一生的别离与错过。
事实上人生的有些别离,就是一转身即天涯,不知山长水阔知何处。
建安七子之冠王粲就曾用短短的八个字,道尽这种人生离散: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经此一别,就像风云漂流消散,不知所踪;正如雨落尘土,再无归路。终究,各自飘零,难以团聚。
人生的别离本就像一场落雨,倘若又在雨中送别,这种离恨悲哀更添一重,并且循环不停。
1.朝雨柳新,劝酒话别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王维送别友人的时候,刚刚经历了一场朝雨,打湿了渭城古道的尘土,浸润了客舍旁边的柳树。
在雨洗之后,空气愈发清新,柳树青翠欲滴,仿佛能闻到芳草与泥土混合的清香。
如此清新的春雨清晨,让王维与元二的别离少了些黯然销魂,多了些珍重当下。
因为前途漫漫,西出阳关再无故人,只能倍加珍惜最后的别离时刻, 珍重最爱的眼前之人。
王维不断举杯相劝,让故友饮尽杯中酒,一杯又一杯。在不断的饮酒与话别中,将离别的时间延后,让不舍的情谊绵长。
在一“尽”一“无”中,让这场朝雨送别,既明媚又深情,既清新又伤感,既沉重又豪迈。
尤其一个“尽”字,远比“进”更有力度,既包含了不断举杯、不断饮尽的动作,更蕴藏殷勤话别、深情嘱咐的情谊。饮尽的不只是杯中酒,更是心底情。
而且这美酒与深情,仿佛永无止尽,即使饮尽最后一滴酒,王维对故友的不舍与惦念,也不会停止,随君直到阳关西。
同样是在朝雨送别故友,王昌龄的“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则重在渲染别时景致,秋江雨寒,楚山孤峙,尽是凄凉意。
2.微雨暮钟,相送沾襟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
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
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
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
—唐·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胄》
王勃送别友人时曾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种离别时的豁达之语,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在离别之际,都会愁肠百结,肝肠寸断。
就像韦应物在潇潇暮雨里送别故友,恐怕连头发丝里都浸润着离愁别苦。
你看这楚江微雨,和着古寺里传来的杳杳暮钟声,先将离别之人笼罩在压抑又悲凉的气氛中。
再看远处烟水迷蒙,舟船繁密,载不动离愁,让原本轻盈的船帆无法迎风远行,飞鸟也迷失在昏暗夜雨之中,迟缓归去。
诗人就这样满怀惆怅望着离别江面,他不直言故友早已孤帆远去,而是将深情化在遥不可及的海门和被苍苍暮雨浸润的江边树木之中。
当离帆不见,诗人的悲伤情绪再也无法掩饰,随着潇潇暮雨与杳杳钟声喷薄而出,沾襟泪水就像雨丝,剪不断,离还乱,千丝万缕,消磨人心。
这种微雨暮钟的相送情无限,不是暴雨式的宣泄,而是风淅淅,雨纤纤,无限离愁细细添。
从楚江微雨、暮钟声晚、漠漠帆重、冥冥鸟迟再到海门不见、浦树含滋,一点一点叠加,一层一层渲染,最终化作雨中泪,将离愁铺满天地,落满全身,细如发丝,折磨人心。
同样是细雨送别,刘长卿则别有禅意与诗意,淡淡的哀愁里包裹着淡雅与闲适: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3.夜雨孤灯,传杯痛饮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
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唐·司空曙《云阳馆与韩绅宿别》
司空曙笔下的雨中伤别,发生在久别重逢之时。因为明朝又是离别,相逢酒,也是话别酒。
故而这一夜的故友相聚,可谓是百感交集。自上次江海离别,山水相隔,已有数载,岁月沧桑之感已扑面而来。
今日重逢,不仅深感恍如隔世,更深恐美梦一场空,不敢相信: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就这样在悲喜交加、半信半疑之中,他们相互问询过去光景,多少岁月如歌就这样轻描淡写。
这些碎碎念念,这些悲悲喜喜,诗人没有明确言说,却在孤灯寒雨、深竹浮烟里,读出这些年的凄凉苦楚。
相见时难别亦难,明朝又是离别在前。诗人无力改变,只能将深情化在共同的举杯痛饮里。
这样的夜雨送别,少了王维“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直白,却多了“更有明朝恨”的缠绵。
尤其在孤灯、寒雨、深竹和浮烟等意象的叠加下,将聚少离多和漂泊孤苦的人世无力之感,淋漓极致地传达了出来。
这种从相见欢到别离悲的层层转换,正是人生的百转千回之时和欲罢不能之处。
就连叱咤风云的王安石也难以化解这样的雨中送别,“荒烟凉雨助人悲,泪染衣襟不自知。”
4.风雨烟波,满载离愁
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宋·郑文宝《柳枝词》
李白送别孟浩然去往江南的时候,用的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充满浪漫与诗意的想象。
而郑文宝送别友人驶向江南的时候,却满载离愁: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除了前两句里的行人半酣,不见送别场景,而末尾的这两句诗则将离愁喷洒而出。
与寻常送别直言目送离船远去不同,诗人将具体的离别之人化为满船离恨,一路驶向江南水乡。
这种人生别离愁苦,一代才女李清照曾云,“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但在郑文宝笔下,愁的重量不是问题,愁的体积才是重点,愁满离船,直到江南。
再加上前面不管风雨与烟波的点染,这样的雨中送别,更显含蓄深情,仿佛让人看到了愁满江南,就在那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种雨中送别,漫天风雨跟随离舟而去。许浑则是在离别之后,将满天风雨留给自己: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5.海雨天风,超凡归仙
缑(gōu)山仙子,高情云渺,不学痴牛騃(ái)女。凤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
客槎(chá)曾犯,银河波浪,尚带天风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宋·苏轼《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
世间的离别,也只有苏轼才能写得如此超逸缥缈,用王子乔飘然仙去的典故诉说离愁悲欢。
此时的苏轼,由杭州通判改任密州知州,与杨元素、陈令举、张子野泛舟同游,并一同与李公择、刘孝叔相会于湖州,世称“六客之会。”
因而在离别之际,苏轼作此词劝慰陈令举不必像牛郎织女为情所困不忍别离,而应如在缑山羽化登仙的王子乔,吹箫月下,挥别家人,飘然归去。
何况他们六客之会,宛如乘坐浮槎从海上游历到天河的晋人,已经阅尽银河灿烂。在天风海雨之中,聚散早已有定数。
如今相逢一醉,而后各奔东西,就像王粲所云: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这样的风雨相别,以神话故事诠释前缘已定,用羽化登仙淡化离愁别绪,别有韵味。
而末句的各奔东西,脱离神话语境,用古典诗意解释就是: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6.带雨云山,世路艰难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宋·辛弃疾《鹧鸪天·送人》
与苏轼用神话故事淡化离恨不同,辛弃疾的这首词则是用人心险恶,加重离别悲愤。
《阳关三叠》的离曲已经唱遍,可与友人惜别的泪水还未擦干。人间生死悲欢,功名远没有努力加餐饭来得重要。
辛弃疾如此劝慰友人之后,只能独自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送别着无穷无尽的江树,而带雨云端笼罩在半边青山之上,让这离别之情尽显悲凉凄迷。
可到了词的下阕,辛弃疾却大胆反问古往今来,难道只有离合聚散让人悲欢不已吗?或者更确切地说,只有离别让人悲伤吗?
让人心生悲凉的不只是这江波风高浪急和这雨中生死别离,还有人间行路难,世事难。
要问这行路有多难,它是刘禹锡笔下的“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也是白居易笔下的“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复间!”
这样的雨中送别,雨已不是寻常的自然风雨,已经饱含人生的凄风苦雨,或为谗言,或为不遇。就像辛弃疾一心许国,却报国无门,遭受排挤与谗言。
由此上升到比这别离更苦的行路难、人心恶,意境开阔,悲愤深沉。
是啊,人生之苦有千般,并非只应离合是悲欢。但只要遇上,没有几人能做潇洒之态,说豪放之语。
尤其当人心险恶、行路艰难的时候,只会愈发怀念曾经一起举杯痛饮、秉烛夜谈的故友,想念那时的你我,后悔当时的离别。
风雨送人来,风雨留人住,风雨催人去。人生就这样不断离别、相聚又再度消散在茫茫人海。
只能期盼下次欢聚之时,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