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月照落花,无情柳笼长堤(六首人生多情古诗词)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25岁的李贺因病辞官,在由长安奔赴洛阳途中,道出了这千年一叹。
芳草荣枯,苍天永恒,本就是自然规律。但在诗人的眼里,倘若染上人间情,苍天亦老。
这不由得让人慨叹:问世间情为何物?何为多情,又何为有情?
在古人笔下,天地万物时而多情,时而无情,时而多情又被无情恼。
就是在这样的错乱交织里,写尽人间情与愁,让人欲罢不能。
其实,所有的有情与无情,都不过诗人个人的动摇性情。
1.多情月,照落花,是相思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唐·张泌《寄人》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秋水明,黛眉轻。
有些人,只需惊鸿一瞥,就再也走不出余生。一眼万年的爱情,莫过于此。
唐朝末年的诗人张泌就曾在浣花溪畔,邂逅这样的一个女子,从此再也无法忘怀。
在一个春风月夜,诗人甚是想念,又梦到了曾经携手同行的回廊别院。
诗人在那里阑干倚尽,回廊走遍,甚至把旧梦重演,却怎么找不到伊人的踪影。
那个面若桃花、眼含秋水的浣衣女子,不知你的远山如黛为谁颦蹙为谁容。
就当诗人黯然伤魂之时,只见明月当空,洒下一地清辉,多情地照耀在庭院里的落花之上。
飞红万点,尚且有皎皎明月来相照。可诗人孤身一人,又何曾有人惦念与陪伴。
这里哪是明月多情,而是诗人多情,以春庭月之多情,反衬伊人之无情,抒发自我之深情。
明月照落花有多么情意绵绵,诗人的留恋思念就有多么深情婉转,半是埋怨,半是盼归。
2.有情烛,垂夜泪,为惜别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唐·杜牧《赠别二首(其二)》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年少时凭借一首《阿房宫赋》就足以名垂千古的才子杜牧,这一生也不幸卷入了牛李***争。
在扬州居住的那些岁月,让他见识了扬州的十里繁华,也经历了江南女子的万种风情。
花花柳柳,莺莺燕燕,风流才子杜牧,自是百花丛中过、片叶都沾身。
所以当离别在即,他的内心自然是百转千回。酒宴当前,他早就没有了开怀畅饮的肆意纵情。
他多想与心爱的女子欢笑依旧,可怎么也挤不出一个笑容。表面无情,正是内心深情。
就像这离别之夜的蜡烛,都感受到了离愁别苦,默默垂泪,直到天明。
蜡烛有此芯非彼心,但被杜牧这样灵活切换,就将有情之人的离愁别恨巧妙地传达出来。
蜡烛愈发有心,诗人愈发有情,将深情诉诸在蜡烛之上,更显离愁别苦的深婉蕴藉。
3.无情草,斜阳外,悲乡愁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宋·范仲淹《苏幕遮·怀旧》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在古诗词里,一直就有春草萌发、游子思归的比兴传统。
深沉博大如范仲淹,在边塞主持防御西夏军事期间,也会埋怨芳草无情,一直蔓延到斜阳之外。
正是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芳草越是萋萋,游子思愁越是沉重。
当满腔乡愁无法化解的时候,只能埋怨是芳草无情,让人徒增忧愁。
这样的无理而怨,与晏殊笔下的“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有异曲同工之妙。
4.无情柳,笼长堤,叹兴衰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唐·韦庄《台城》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作为文昌右相韦待价七世孙、苏州刺史韦应物四世孙,晚唐的洛阳才子韦庄早就家道中落。
就像曾经辉煌无比的大唐,经历了安史之乱、宦官专权等危机之后,早已有了衰亡之兆。
当47岁的韦庄游历江南,途经三国时期吴国所建的台城时,历史兴亡之感油然而生。
想当年这里也曾是六朝古都,如今依然江雨霏霏、芳草萋萋,可六朝的繁华早就往事如烟。
六朝如梦,春鸟空啼,这样的兴衰更替,怎能不让人悲痛。
可台城外的杨柳最是无情,依然杨柳堆烟,笼罩着十里长堤。
其实最无情的还不是台城柳,而是人类永远无法阻挡的盛衰兴亡。
诗人韦庄只不过是把这种兴衰的慨叹寄托在了柳树之上,道尽历史滚滚、物是人非的悲凉。
这种以草木无情抒发历史之叹的手法,杜牧也曾书写: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5.多情却被无情恼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宋·苏轼《蝶恋花·春景》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旷达潇洒的苏轼,送别钱穆父时,曾经一语道尽人生如过客的短暂与匆忙,劝慰友人不必在意片刻的离散与悲欢。
而当他在暮春时节听闻墙内佳人笑语嫣然而无法相见,又一语道出人生多情的苦恼与悲凉: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一边是伤春归去独自徘徊,看着落花凋零、柳绵稀少;一边是享尽春光欢声笑语,嬉戏秋千架上、秋千架下。
本就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只因为一方的情动,就感受到了此心多被无情恼。
人生就这样,情多自苦,无情不伤。
就像晏殊笔下的相思离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但苏轼从来不会在这样的悲伤中沉湎太久,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的多情,总会有人能懂。
6.此恨不关风与月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宋·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千年以前的元宵佳节,欧阳修曾与一个女子在花前月下相约相会。
就是这场约会,道尽了古往今来红尘男女相爱时的浪漫缠绵与旖旎情深。
而在这首词里,依然不乏相爱之人离别之时的难舍难分,欲语泪先流。
但欧阳修终究从人生的离别悲欢里超脱出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爱你,不是因为此刻的月色温柔,也不是因为此时的春风轻柔。
只是因为我本就为你多情,情难自已,无关风月,只关你。
因而离别之际,我不会怨明月不谙离恨苦,也不会羡慕多情只有春庭月。
我只想在最后的春光里,同你把洛阳牡丹看尽,从此了无遗憾,笑踏春风归去。
这就是古人万物有情与万物无情的多种演变,不管是哪一种,终究只关乎诗人彼时彼刻的性情。
多情如杜牧,此时认为“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彼时他又慨叹,“无情春色不长久,有限年光多盛衰。”
此去经年,只愿多情不苦,无情不伤,对自我的感情都能明了来路与归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