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两首中元节诗词赏析(有关中元节经典诗词)
晚上散步,于河流溪水边看到点点光火,熟悉的燃烧纸钱的味道,夜色里别有巫冷的气息,虽然温度却还是徘徊在秋老虎的溽暑,这一热一冷的体感与心理感受交应,仿佛打通了神秘的灵魂的通道。
今夕是何夕?抬头看看被云彩叆叇的月亮,恍然大悟,中元到了。
中元节有很多历史内涵,但最贴近老百姓的,是相信此日灵魂会飘在天空,等待祭祀和抚慰,是为鬼节。所以在清明之后,中元是祭祀亲人灵魂的大节,虽然不用像清明节那样在墓地上祭祀,却另有一种厚重,在水边,燃灯烧纸,或烧寒衣包袱,与亡魂作亲密的对话,当然也不忘了祭祀其它灵魂,这种慈悲浩大,如流水苍茫流淌和循环。
本地民俗以中元节前三后四都算做过节,但这个节日是一种寂静中的热闹,比如点点夜里的火光还有飘在河上的河灯。因为爱惜环境的缘故,现在河灯也不多见,有心的人放一两朵荷花灯,许个愿,然后再捞起。当然一些景区的河灯是例外,壮丽璀璨,总会有人负责管理。
所以中元节在民俗当中,是相当厚重的。
纳兰性德于二十三岁,骤然失去了尚在芳华中的妻子。他们结婚仅仅三年。妻子卢氏出生于汉旗贵族,不过父亲在她五岁时就离世,家境已经没落。纳兰性德的父亲纳兰明珠此时权倾朝野,按照满清贵族联姻的传统,以满蒙当红权贵为首选,如何迎娶的是这样一个有汉族血统的姑娘?纳兰性德的词中曾经流露出他们婚前就有过交集,纳兰性德至少婚前去过卢氏姑娘的家,一见钟情。“十一年前梦一场”,以纳兰谢世的三十岁来计算,这个旧梦也在结婚前,如果是三十岁之前的回忆,他们的认识或者更早,更有青梅竹马的少年味道。这为婚后的甜美增加了非常重的分量。
纳兰性德和卢氏结婚之后,即有单独的别墅给小夫妻居住,这也表明纳兰性德的父母,对这桩婚姻还是持非常肯定的态度的。小夫妻在这大观园一样的居住环境里,朝夕相处,且卢氏聪慧通书,娇俏活泼,赌书猜字,而且卢氏有着妻子的勤劳和细心,不尚奢华,纳兰的衣裳,都是她体贴缝补。夫妻感情非常恩爱甜蜜。
只是好景不长,三年之后,卢氏产下一个男孩后的一个月,因为产后的疾病忽然谢世。纳兰性德仓促受此打击,留下严重的精神创伤,终生未能走出。
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命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走了你最心爱亲密的人,而这个人又是你如此钟情和投入了全部感情和未来的妻子,人天两隔绝,如梦如幻,富贵浮云,彻骨悲痛的感觉,洞穿了纳兰的心。
从五月三十日,妻子谢世,到七月七日,纳兰性德梦见妻子仍旧温柔出现在梦里,到七月十五妻子离开后的第一个中元节,纳兰性德仍旧惝恍迷离,沉沦在深深的悲痛和愿望里。
没有哪一个中元节像今天这样,让他相信渴望灵魂的存在,也没有哪一个中元节让他觉得人生是雨打浮萍。
水上飘荷花纸灯Floating Lotus Flower Paper Lanterns On
“手写香台金字经,惟愿结来生。
莲花漏转,杨枝露滴,想鉴微诚。
欲知奉倩神伤极,凭诉与秋擎。
西风不管,一池萍水,几点荷灯。”清朝纳兰容若《眼儿媚》
言语是誓言,如果你有郑重。我相信纳兰性德写下这些话时,心情收缩到了极点。也就是每个字每句话都是真的,是虔诚的。
抄一本经需要多长时间?除开心经,用于表达祭祀的经文妙法莲华经,地藏经,通常都要数日之久,可以知道纳兰性德在七月十五中元节之前就开始亲自抄写,或者起源于七月七日或更早。通常写经是超度亡魂,但是纳兰性德的愿望更加执着和深沉,那是愿望和妻子结下来生缘,那是超度自己。
自妻子七月七日托梦给纳兰性德,说记得两个人的誓言,一定会团圆相聚,纳兰性德在情感上就彻底投入了灵魂事业,他用不断抄写经书的方式,回应妻子,祈求神灵的感知。
在佛堂或者静室里,能够清晰听到夜漏的滴答声,能够感知滴水观音的滴答声,纳兰性德的心静到了荒凉,但也许只有这样的情境,他的每一声愿望,才有可能能以精诚致魂魄,能以诚心动天灵吧。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但是纳兰性德并没有完全疯掉。他有着一点人间天上的清醒,这清醒让他痛苦。
因为妻子确实是死了。死亡是重大的不可挽回的事件。愿望是愿望,现实是现实。
荀奉倩是古人,和妻子的感情极笃。妻子发高烧,正是冬天,他在冰雪中久站,然后用自己的体温给妻子降烧,挽回妻子的生命。
纳兰性德有此愿望,想必妻子最后的时刻,他也是竭尽全力,直到妻子离世,他仍旧不相信是这样的结果,他用写经的方式,恳求妻子的灵魂不要走远,他愿望一种起死回生。
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的心情没有人知道,或者知道又如何?
买尽天下的药石,宁可用自己的命换回妻子,但是那只是愿望。
命运是残酷甚至是无情的。现实中的中元节,就是秋风吹动着池塘,孤冷的荷花灯摇曳在水中,仿佛一眨眼就会灭掉。照见他现实的无助和孤独。
纳兰性德这首中元小词,沉痛凄恻。
为什么妻子是他全部的繁华和热闹?这种追问,或者永无答案。但是可以断言,纳兰性德从来就很孤独,这种暗夜感在妻子死后尤其明显。或者生在贵族之家,对于纳兰性德来讲,本身就是悲剧。
“酒醒池塘耿不眠,帐纹漠漠隔轻烟。
溪风到竹初疑雨,秋月如弓渐满弦。
残梦远经吹角戍,明河长亘捣衣天。
哀蛩饯晓浑多事,也似严更古驿边。”纳兰性德《中元前一夕枕上偶成》
很多年后,纳兰仍旧记得中元节,或者不思量,自难忘。
在妻子死后,纳兰性德被康熙选中,担任皇家侍卫。他值守政治中枢乾清门,被派往边境管理马政,当做康熙的心腹,出使冰天雪地的梭罗,完成重要的军事任务,陪同康熙皇帝巡游北方,下江南。从三等侍卫提升到一等侍卫,离权臣只一步之遥。
发妻死后的七年,纳兰性德仍旧迎娶瓜尔佳氏,有了江南小妾沈宛。
他锦衣怒马,从者如云,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开心?
这是又一个中元节前夕。他没有精力再抄写经书,但是仍旧把最深的思念和寄托给了发妻。有一种孤独是繁华里的孤独,有一种思念深入骨髓。
他在中元节的头一天就喝多了,是故意的。因为他要逃避很多现实的人事。只有喝多酒,才能让现实的家人不再猜忌,也给自己留一个空间。
他特地留守在花园的荷塘房间里。是,骗过所有人,他半夜醒着。那蚊帐如烟如雾。如果没有搬家的话,这座榆园,也是他和发妻的居住地,小妻子是喜欢荷花的,而这又是一年中元,就算是没有荷花灯,那早秋的荷花也开在池塘里。
他没有起床,是因为想着妻子入梦。他听见风吹动竹林像雨一样的声音,而窗外,隔着蚊帐,也可以看到一轮快到中元的月亮,像满弓一样在天上挂着。
他是想梦到妻子,他多年一直有这样的愿望,但这个梦里,他梦见的是还在边关的荒凉里独行,但是哪怕现实在边塞,支撑他的都是妻子的灵魂在天上看着他。、
妻子仍旧没有入梦,然而那天上的银河,依旧如同塞外,那是她妻子在银河边捣衣,守望他的相会吧。
他依旧没有起身,听着早秋的蟋蟀,他任由自己飘到了荒凉的塞外,妻子如同月亮,照着孤独的他,是安慰也是苍凉。
如果有天国,纳兰性德也没有想过天国里的有富贵,只有妻子和他,他们在牛津过着最简单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如果不能相守,就让一切都消失掉,他宁可边城看着明月,至少,那种苍凉浩大,是他的,也是她的。她是他天上的妻子,他是她的征夫远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纳兰性德妻子离开的七年,每一个中元都相似又不同,从悲痛到苍凉,不变的是永恒的思念。
从世路上讲,纳兰性德是幸福的。出身富贵,且才华横溢,而且并不缺乏培养和仕途的通路,可以看见简直是一帆风顺。但是从感情和人生上讲,他可能极不幸福。为什么是妻子成为了他重要的人生支撑和灵魂支柱,可能许多人都不知道答案。
但是我想,我是知道的。那源于封建制度下的成长,关于爱和温情,一直都严重缺失。他曾经拥有了最安定饱满的真,然而转瞬即逝。就算是后来不乏世上的爱人妻子,再也不会有人,像前妻那样,只是因为你是你而爱你,不掺杂任何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