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尽人生豁达两首词(青山依旧在,万般皆自在)
一千多年以前,黄州东坡上的一蓑烟雨,浸透了苏轼,从此世间多了千古称颂的苏东坡。
很多人认为正是这场乌台诗案带来的劫难,让苏轼浴火重生,脱胎换骨。
其实,苏轼的乐观豁达一以贯之,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只不过历经苦难的洗礼,愈发熠熠生辉。
就像王安石变法伊始,苏轼因为政见不合遭受排挤后,自请去了杭州做了通判,“此心安处是吾乡”的从容通透,就已经开始显现。
初入杭州,苏轼丝毫不见生疏,“前生我已到杭州,到处常如到旧游”;
于是游山玩水,不亦乐乎,“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西湖景美酒美人更美,苏轼深情地写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在这里,苏轼写下了太多关于杭州、西湖乃至江南美景的诗词,让这座城市名垂千古。
在这里,苏轼邂逅了生死相随的红颜知己王朝云,结识了道潜、张先、刘景文等知己好友。
也是在这里,为苏轼贬谪黄州后又再度归来治理西湖埋下了伏笔,让苏堤名扬四海。
而在此期间,苏轼开始大量作词,其中有两首词堪称咏诵江南山水的经典之作。
两首词都以景结情,在言有尽意无穷之中,传达出苏轼的人生哲思与千古幽情。
1
曲终人散,江上青峰
凤凰山上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宋·苏轼《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
我官于杭,始获拥彗,欢欣忘年,脱略苛细。
苏轼写给张先的这段祭文,是对这位年长他四十六岁的忘年交,最贴切的说明了。
苏轼与张先结识于杭州,二人亦师亦友,多有同游同醉和诗词唱和。
尤其苏轼的“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和“白发卢郎情未已。一夜剪刀收玉蕊”,让张先的一世风流千古流传,但也足以见得二人关系的瓷实,经得起揶揄与调侃。
而这首同游西湖之词,则进一步证明了二人的志同道合,因为一段游历,留下了一段传奇。
这首词通俗地讲,是讲述了一段“艳遇”,苏轼与张先同游西湖时,遇到了一个极善鼓筝的妙音娘子。
但是在苏轼以水墨画笔法的点染下,湖光山色,清音美乐和绰约佳人,相得益彰地成为一个整体,清丽空灵而又哀怨凄迷,传达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人生意趣。
你看雨后初晴的凤凰山下,云蒸霞蔚,笼罩在湖光山色之中。湖中一朵荷花亭亭玉立,如此明净,就像鼓筝女子风姿绰约。而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鹭双飞双栖,仿佛慕名而来,痴痴相望。
忽然江上传来哀怨动人的曲子,其中苦楚,让苏轼和张先不忍倾听,就连烟霭云雾听了都为之动容。这恰似湘水女神湘灵在用鼓筝倾诉自己的哀愁。
可当苏轼与张先移船意欲相见的时候,只有江上的青峰依旧在,早已是曲终人不见,空留哀怨与缥缈回荡在湖光山色中。
终究,苏轼没有白居易幸运,还能在那样一个月色,与琵琶女相见,“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但这样的不见,却让“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再度名垂千古。
因为这句词,苏轼是化用了唐代诗人钱起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但虽是化用,却因为苏轼寓情于景,首尾呼应,将恰似湘灵的妙音娘子,有机地融入这幅西湖美景里,让人感受到中国水墨画的淡然高远,韵味无穷。
对于苏轼来说,人这一生,富贵名利,离合悲欢,都如这鼓筝女子会曲终人散。而山间明月,江上清风,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生宝藏。
人只有拥有这般霁月风光的胸怀,才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出无限的风采。
2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宋·苏轼《行香子·过七里濑》
这首词是苏轼巡查富阳,泛舟富春江,经过水流湍急的七里濑时所作。
这幅江南山水图,同样是行云流水,笔触极为空灵幽美,并在水清山曲中,寄寓了苏轼一以贯之的豁达从容。
苏轼观赏山水,是动静结合,时空变幻,并不拘泥于局部的描写与勾勒,而是像他的人生观,透着一种圆融通达。
你看他笔下的江水宁静澄澈,不仅有波平如镜、游鱼可见和白鹭翩飞,更有从清晨、日间再到月落不同时段的溪水流动。
霜溪冷,清晨白霜笼罩下的溪水,清冷空寂;沙溪急,白天水流湍急的溪水,澎湃激昂;月溪明,夜晚月光照耀下的溪水,明净空灵。
如此灵活凝练的书写手法,到了观赏青山时,自然也是灵活多变。纵观青山,重重叠叠。横看青山,曲曲折折。
一个似画作,一个如屏风,像极了苏轼游览庐山时所作,“横看成岭侧成峰侧,远近高低各不同。”
如此山光水色,苏轼不由得想起曾经在富春江隐居的严光,未曾体味到山水之乐的真意,白白辜负了这片山河。可不正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到头来,哪管什么隐士高官、帝王臣子,都不过是大梦一场,转眼成空。只有眼前的风景才是永恒的存在: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就像“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如此行云流水,前后呼应,这样的通透从容,正是苏轼一以贯之的人生哲学。
故而贬谪杭州的苏轼,即使心有失意困惑,也在山水之中,自我超脱,自得清明。
有了这样的清朗通透打底,苏轼此后被贬黄州、惠州被贬黄州、惠州、儋州,也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愈发从容与豁达。
就像他贬谪黄州后二度去杭州,苏轼已是王者归来,“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
这样的苏东坡,整部文学史也就留下了这一个。他就像一副水墨山水画,披着一蓑烟雨,掩映在山水之中,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韵味悠长,言有尽而意无穷,值得我们一生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