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经典古诗词鉴赏，两首《玉楼春》

公元733年，已过而立之年的李白，与一众堂兄在春夜欢聚，饮酒赋诗，好不快活。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如此春月夜宴，让浪漫的李白情不自禁地感慨，“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古人诚不欺我。

同样深谙秉烛夜游意趣的，还有北宋文豪苏东坡，即使身贬黄州，也不忘夜赏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高烛照红妆。

这样的闲情雅趣，也感染了南宋的画家马麟，受《海棠》启发绘制成画，名曰《秉烛夜游》。

而一千多年以后，我们生活的土地上，也有了魔都不夜城、大唐不夜城，古人的秉烛夜游有了新的延续方式。

其实无论古今，秉烛夜游所蕴含的，不过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及时行乐与乐天知命，远非消极避世和醉生梦死。

人生要及时行乐，而非耽于享乐。这其中的差异，古人早用两首词阐述明白。

1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五代·李煜《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

作为亡国之君，李煜可谓是耽于享乐的“典范”，欧阳修等人编纂的《新五代史》曾有评价：

煜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

这首《玉楼春》虽然被后世盛赞写得极为俊逸神飞，但仍有花间派绮丽柔靡的影子，将李煜耽于享乐的迷醉之态渲染到了极致。

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尚处于南唐全盛时期的帝王李煜，坐在精美奢华的宫殿里。他望着画了精致晚妆的美姬娇妾鱼贯而入，随着曼妙的凤箫笙乐翩翩起舞。

这一曲《霓裳羽衣》从大唐走来，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战乱，在李煜与大周后的编排下，和歌女舞者的演绎下，仿佛再现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恩爱情深。

李煜越是沉醉，越是让笙乐不止，舞蹈不尽。重按霓裳歌遍彻，不只是曲目里的遍、彻吹尽，更是歌舞升平的兴致永不停歇，一遍又一遍轮番上演，一次又一次纸醉金迷。

可仅仅有听觉和视觉享受还不够，李煜还要调动嗅觉、味觉等各种感官。当曲终人散，春风拂面，飘来阵阵幽香，他都分不清是美女如云的脂粉香气，还是落花飘飞的清幽暗香。

但有一种香气他可以确定，那就是春夜宴乐过后的醉人酒香，让他意犹未尽地把栏杆拍遍，感受着这一刻的意醉情迷。

望着殿外的明月清辉，姑且把红烛散去，他就要这样踏月归来，要在绚烂过后，再体验一番文人的浪漫清雅。

这就是李煜笔下的耽于享乐，没有节制，极为纵情，尽是奢靡，此乃常态。他调动了声、色、香、味、情等各种极致享受，展现出一般帝王也难有的兴致盎然。

因为这里面不只有醉生梦死的脂粉气，还带有雅致逸兴的文人气。尤其是结尾的“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写尽帝王身词人心的千古风情。

而这样的踏月马蹄，没有让李煜走上励精图治的宏图伟业，却迎来赵匡胤的金戈铁马。

终究，纵情享乐的李煜，将江山拱手相让，成为亡国之君，向千古词帝华丽转变。

这个转变，对于历史来说或许是盛衰常态，但对于一个曾经耽于享乐的词帝来说，曾经享乐时有多么放纵与投入，而后痛苦时也就有多么深刻与博大。

正是王国维所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2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北宋·宋祁《玉楼春·春景 》

宋祁的这首《玉楼春》不仅为他赢得红杏尚书的美名，更成为后世劝人及时行乐的经典之诗。

与李煜一味纵情享乐不同，宋祁则是进退有致，收放自如。

早年因为父亲早亡，宋祁与哥哥宋庠吃糠咽菜寒窗苦读，成为同榜进士。步入官场后，哥哥更是官至宰相，宋祁也曾大放异彩，闻名于世的三冗三费皆由他提出。

苦尽甘来之后，哥哥继续沉稳持重，宋祁却开启了秉烛夜游的闲雅生活。宋庠得知后，写信劝诫，问询弟弟还记得负笈求学的“吃薤煮饭时否。”

宋祁却胸怀坦荡，反问哥哥“不知某年同某处吃薤煮饭是为甚底”，依然秉烛夜游，不亦乐乎。

宋祁之所以如此坚持，不是因为他变得骄奢放逸，而是因为他深知自己不过是在及时行乐，并未让他忘却前途和功业。

他这一生也经历过起起落落，但并没有荒废政务，还与欧阳修合修了《新唐书》，自己还走访民间并编纂了《益部方物略记》，更为后世贡献了无数诗词名篇，实现了文史两开花。

这首《玉楼春》就是宋祁此生秉持及时行乐的最佳写照，享乐却不沉迷，行乐不见奢靡。

与李煜穷奢极欲地沉迷于宫廷乐宴不同，宋祁重在享受自然春日的春光旖旎，并流露出对人生的珍视与哲思。

在宋祁笔下，东城春光浓淡相宜，疏密有致。先是一池春水绿波荡漾，如纱似玉惹人醉。接着拂堤杨柳笼罩在清晨的清寒里，又让人怜。可就当我们感觉清新幽雅的时候，杏花朵朵宛如云蒸霞蔚开满枝头，就这样闹出了所有的春意。

一个“闹”字，闹出了所有的春意，也闹出了红杏尚书的千古流芳。

如此如火如荼的春意，并没有让宋祁像李煜那般欲罢不能，而是在其中有了哲思与慨叹。

人这一生就是苦恨多欢娱少，一掷千金也甘愿换取此刻的美好。对酒当歌，且劝夕阳，多为花间留下一抹云蒸霞蔚。

这样的宋祁，可不就是宋代文人士大夫的写照，一边追求精致自由，一边不忘功业正途。就这样在及时行乐的圆融通达中，自得真意。

富贵如晏殊，也在思考“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坎坷如苏轼，也不忘“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高烛照红妆。”

这就是李煜与宋祁笔下关于享乐的不同呈现。一个过于沉迷放纵，吹响了亡国的哀鸣；一个劳逸结合，闹出了人生有的春意，文史两开花。

而对于我们当下的人来说，人生仍然要懂得及时行乐，但不能耽于享乐。

沾染一个“耽”字，人生就有没有了节制与反思，沉迷不知归路，只剩落红无数。

我们可以享受秉烛夜游的欢愉，但也要有闻鸡起舞的坚韧。只有张弛有度，进退有序，人生才不会未曾繁华，就已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