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不问世间事,任人离恨一条条(杨柳风情六首古诗词)
杏花疏雨,杨柳新晴。
古往今来,杨柳依依,就是中国人心中最不可或缺的一抹绿色,代表着浓浓的春意与情思。
它是报春使者: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
也是探春盛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还是惜春情意: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这样的杨柳袅袅又依依,世人哪能不爱。尤其幻化成诗的时候,杨柳就不仅仅代表春色,更承载了个人悲欢与历史兴衰,成为重要的诗词文化意象。
1.杨柳春,送别人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唐·郑谷《淮上与友人别》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柳管别离。
在我国古代,有折柳送别的习俗。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的《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而到了唐代,这种习俗更为风靡,尤其在文人墨客之间,成为一种风雅之事。
他们不仅折柳表示惜别和祝福之情,而且还要饮酒听曲、诗词唱和和长亭送别。郑谷的这首诗,就写出了这种送别场面。
在一个春日的扬子江头,正是拂堤杨柳醉春烟。但诗人要与友人即将分别在这扬子江畔,再也无法共享这春日盛宴。
此时再看柳絮纷飞,早已如烟似缕织成愁,就像苏轼所言,“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此时黄昏日落,离别酒宴即将结束,二人默默地倾听着微风暮色里的哀婉笛声,一个南下潇湘,一个北上长安,就这样就此别过。
这样的送别,有柳色笛曲,有离亭酒香,末句“君向潇湘我向秦”,更将各奔前程的离别悲欢渲染到极致。
正是李白笔下的“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写尽古今折柳送别的深情厚谊。
2.杨柳曲,故园情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唐·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古人折柳送别,不单只折下一段柳,送你故人情。它还包含了折柳曲,吹笛相送。
古代折柳曲包含三种,一是北朝乐府的《折杨柳枝》,二是由王维之诗《送元二使安西》改编的《渭城曲》,也称《阳关三叠》;三是唐朝的教坊名曲《杨柳枝词》。
郑谷送别友人听折柳曲,是发生在相互送别的场面。而李白听到折柳曲,则是客居东都洛阳期间,听到的正是第一种折柳曲《折杨柳枝》。
这个时候的李白正在洛阳为唐玄宗献赋谋仕,还未入长安,人生的华丽篇章还有待徐徐展开。
当春夜里听到折柳曲,勾起了李白的故园情。想当初出蜀时,李白曾深情写下,“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如今听到他人送别吹奏的笛声,李白对故乡甚是思念,散入春风,落满洛城。
而这种故园之情,即使李白进入长安供奉翰林,也未曾忘却: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同样以折柳表示乡愁的,还有张九龄的“一枝何足贵,怜是故园春”;王翰的“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
3.杨柳色,思离人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唐·王昌龄《闺怨》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杨柳堆烟,不只会伤透送行之人和漂泊游子的心,也会让闺中少妇黯然销魂。
王昌龄笔下的少妇,在一个春光旖旎的清晨,盛装登楼,本来只是想一览春色。
却不曾想,陌上杨柳,无端勾起了闺怨离愁,悔不该叫夫君征战沙场求取功名。
这样的一腔幽怨,不是简单的闺怨春愁,就像欧阳修说,“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而是作为征妇的思愁,攸关生死,或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或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王昌龄看似只是抓取了征妇见柳色而悔别离的片刻心理进行描绘,实际上却展现了这个群体的生活常态,日日思君不见君,尽怨杨柳陌上愁。
而远在边塞的夫君,也同样思念自己的爱人: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在那个“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沙场塞外,杨柳青青叶叶离情,尽在心中。
4.杨柳眉,摄人魂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唐·韦庄《女冠子·昨夜夜半·其二》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就像少女婀娜多姿。所以在古人笔下,杨柳也常常用来比喻美女。
在韦庄笔下,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桃花面,柳叶眉,云娇雨怯,楚楚动人。
可当他一夜醒来,方知美梦成空。可那低眉敛目的媚态,和欲去又依依的娇柔,就像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再也挥之不去。
这样的楚楚可怜,白居易曾用柳叶赞美杨玉环,“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何须不泪垂”。
同时,他还将自己喜欢的歌姬舞女,比喻成杨柳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而这些柳叶眉、杨柳腰汇集于一身,形成风姿绰约的气质,正是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不摄人魂魄,薛蟠只是忽一眼瞥见了黛玉风流婉转, 就已酥倒在那里。
5.沈园柳,爱缠绵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宋·陆游《沈园二首》
陆游也曾被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酥倒,一倒便是四五十年,接近半个世纪。
她的名字叫唐琬,沈园柳色,曾经见证过她与陆游一生爱而不得的悲情与怅惘。
陆游二十岁时,与唐琬结琴瑟之好,杨柳堆烟的沈园曾是他们伉俪情深的象征,游园赏乐,莫不静好。
过了而立之年,在陆母逼迫下早就劳燕分飞的陆游与唐琬,在沈园重逢,“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一曲《钗头凤》写尽转身即天涯的年年苦恨。
到了七十五岁,唐琬香消玉殒已有四十载,陆游面对苍老到不能吹绵吐絮的沈园杨柳,空悲切。
杨柳会老,人亦老,可唯独对陆游的这份痴恋情深,不会老去,甚至要落入尘土,至死方休。
陆游在去世的前一年还在悼念,“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终究他信了,自己也走了。
这样的沈园柳,已是此生不渝的爱情象征,悲情缠绵,让人唏嘘不已。
同样象征爱情的缠绵,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则别有韵味。
6.台城柳,叹兴衰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唐·韦庄《台城》
陆游笔下的沈园柳会老,因为它充满了陆游对唐琬的深情,伊人已逝,树何以堪。
而韦庄笔下的台城柳,则不问世间兴衰,杨柳堆烟,十里长堤,仿佛无情了许多。
其实草木本就无情,一切不过是诗人的动摇性情,他悲叹的是六朝如梦,春鸟空啼。
杨柳越是繁盛,越能衬托出台城的荒芜,也就越能显现出人类在历史兴衰交替里的渺小与无力。
韦庄真正想阻挡的也不是六朝如梦,而是他身处大唐的繁华旧梦。经历了安史之乱、宦官专权等危机之后,让无数人引以为傲的盛唐明月,早已黯淡了下去。
他的满腔悲愤,只能倾注在台城柳之上,就像姜夔后来哀叹,“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同样以杨柳哀叹兴亡,年过半百的白居易也曾书写,“开元一枝柳,长庆二年春。”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杨柳意象,不管是杨柳新晴,还是杨柳堆烟,有人悔,有人怨,有人爱,有人恨。
就这样穿越千年,杨柳自荣自枯,却承载了人类的离合悲欢和兴亡盛衰。
说到底,我们的怨与悔,爱与恨,都不过是羡慕自然的永恒,失落自我的渺小。我们总想与时空抗衡,想争取多一点爱,多一点暖,甚至多一点历史的辉煌与美好。
可人生就是这样,杨柳不问世间事,任人离恨一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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