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日北至,夏至一阴生(二十四节气夏至五首古诗)
从现在汉语来讲,夏至,仿佛是夏天的到来。因为至有到来,行走的含义。夏至通常在农历的五月,公历的六月,至少离酷暑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当代人往往会认为夏至是夏天到来的标志。
但实际“夏至”两字,含着更深邃的古天文含义。
夏至是上古时代最先确立的节气。因为最明显的标志是,在北半球,如果你正午将一根木棍立起,它的影子是一年中最短的。如果你恰好是在北回归线上,你会得到一个令人惊讶的现象,木头居然没有影子,因为太阳直接照在木头顶端。这叫日中天。
古人就是以太阳行经黄经90度,正在木头或你的头顶,定为夏至,从而划分其它的节气的。
夏至的至,不是夏天的到来,而是太阳行经在北半球的极限。意味着过了夏至这个节点,太阳将往南行。所以古代的天文历法中,夏至非常重要。
夏至作为一年重要的节气节日,是纳入古代祭神的礼仪的,周天子会和百官祭神,尤其是太阳神,更意味着皇权的象征。
但是这一重要的日子为什么没有形成重要的民间节日氛围呢?其重要的原因,还是天气太热。你想一下,全套的礼服和仪式,顶着一年正头顶的太阳,虔诚是有了,估计中暑的人也不少。那么在汉朝之前兴起的端午节,就替代了夏至节的很多迎神祭神仪式。端午节的热闹盖过了夏至节。这是民间。
但是在宫廷,仍旧保留着夏至节祭祀的传统。比如流传下来的隋朝郊庙歌里,仍旧有夏至日祭祭祀太阳和先祖的内容。唐朝的诗词里不见夏至皇帝的祭祀,但是宋朝夏至日祭祀火神阏伯,由皇帝亲自主持,官员前三日就开始斋戒集结,火神阙伯成为南宋的国运之神,不能不说皇帝对夏至的重视。
“朱荣铅砌拱都堂,静合明窗夹主廊。
外省诸司西恻畔,枢寮却在外东厢。”宋朝魏了翁《夏至日祀阏伯于开元宫前三日省中斋宿三首》其二
“朝吧归来政事堂,衣冠牣宇鹜成排。
须臾排马还私第,一片闲庭锁夕阳。”宋朝魏了翁《夏至日祀阏伯于开元宫前三日省中斋宿三首》其三
从这两首诗作可以看到,夏至的祭祀由上古的郊外,转移到宫廷宫殿里,这是避开夏天的热暑,但是几乎所有的官员都集中在了开元宫内,人多到,从宫殿里到宫殿外。外省的官员在大殿的西边,而重要的中枢官员在东边。
因为祭祀要在上午或者正午,这几乎花了整个白天,所以回家时,已经斜阳落落了。
而之前,许多人已经在此地三日。
皇帝和官员的虔诚,代表着夏至日的重要,祈求太阳神保佑大宋。
但是夏至日在民间是重要的农时节气。元稹的诗更为朴素直观,有着古代的节气科普作用。
“处处闻蝉响,须知五月中。
龙潜淥水穴,火助太阳宫。
过雨频飞电,行云屡带虹。
蕤宾移去后,二气各西东。”唐朝元稹《咏廿四气诗夏至五月中》
夏至节气十五天,有三候,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唐朝疆域广阔,所以元稹没有专门写南方难得一见的鹿和半夏。开篇就写了南北共有的夏至节气的蝉鸣。
到处听得见蝉叫的声音,这就是五月夏至的到来。夏至是一年太阳中天的时段,又是雨水充沛,河流满涨的时节,所以用龙沉幽水,日盛中天来形容这种极致和反差。
青山绿水之上是夏日炎炎,水深火热。
此时高温高湿,雷雨增多,一阵对流雨往往伴随电闪雷鸣,而暴雨之后,又容易形成明净壮丽的彩虹。
蕤宾是指古代音律中的第七律,对应的是农历五月,当四季奏响五月的交响曲,阴阳二气开始同时出现并且交缠变化,各自东西衍生变化。
这里很多人说,二气,阴阳是什么,怎么这么玄。其实也不是那么玄。
常常有夏至一阴生,冬至一阳生的说法。如果用白天黑夜作为阴阳两面,夏至那天,太阳直射最近,白天最长,而过了夏至这个节点,太阳南行,白天会慢慢变短,夜晚会逐渐增长。是不是很有辩证的味道?
夏至一阴生,代表着一种极限之后的慢慢反弹。太阳不会永远在头顶,随着太阳的南移,季节会逐渐走向秋天。
这是太阳的轨迹,是季节的变换,是常识,也蕴含着人生的很多哲理。
“夏至一阴生,稍稍夕漏迟。
块然抱愁者,长夜独先知。
悠悠乡关路,梦去身不随。
坐惜时节变,蝉鸣槐花枝。”唐朝 白居易《思归时初为校书郎》
唐朝白居易就很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他非常巧妙地用夏至一阴生,表达他的思念。是,处在长安天子脚下,夏至的太阳不会错过他,但是为什么此刻他却另外有种幽怀和幽思呢?因为皇城虽好,进士及第,看起来锦绣,却不是他要的那种踏实的家园感。
夏至节,是白天最长的时段,觉得入夜都稍微延迟了。可是这一年最短的夜,他却写成长夜,因为他心里有乡愁。那悠悠的回乡路,我却回不去呀,梦里可以到达,但身体却留在这里。
我只能焦灼等待季节的变化,忍受着夏天槐花枝里的蝉鸣。
白居易的夏至一阴生,是夏至一情生,那幽幽的思念在夏至的太阳里从心底浮起。这是我看到对一阴生最微妙的类比。
“昔予出东城,初见垄上耕。
忽忽日北至,岁月良可惊。
虽云一草死,万物尚华荣。
谁能当此时,叹息微阴生。”宋朝王安石《东城》
就算是古人,未必天天去看日历,忙碌的事多着,学习工作,娶妻,生子,欢乐忧愁,劳碌沉浮。所以和现代人一样,忘了是几月几日,什么节气。
王安石是北宋著名的丞相改革家,忙碌的时候日理万机。直到有天他出城,看到了田野里青青稻苗,一片夏色,农民们忙着插秧耕田。他一问日子,才发现是夏至。这个北至,就是太阳在北方的顶点。他叹了口气,岁月真是快呀!
虽然自小满节气就有靡草死的说法,就是苔藓,小的附着泥土浅表的小植物会不耐太阳的直射和水分蒸发而死,但是像禾苗这健壮的植物却欣欣向荣。
谁能和我一样,站在这广袤的夏天的原野上,感叹时光的流逝,因为太阳虽好,它也会逐渐由盛而衰,一缕微阴之气会逐渐代替盛夏呀!
这是一种时光之叹。虽然惊讶感叹夏至那种蓬勃之美,也知道,子在川上云,逝者如斯夫。
王安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珍惜自己的时间努力变法,不怕得罪人,就是想要宋朝的繁华持久一点。但是他同时也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他退休后,非常简朴。以至于他的政敌苏轼都对他抱以崇高的敬意。
担当生前事,无惧他人评价。王安石活得透彻,却无妨他太阳一样燃烧过。改变命运,承受命运。热情冷静却达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