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怜旧馆孤烛下，乱山残雪寒夜长（五首冬夜漂泊苦古诗词）

当冬夜漫漫，你会想起什么？

我最怀念的事情，就是小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炉火前烤地瓜，电视里播放着《雪山飞狐》，窗外正白雪飘飘。

父母期盼瑞雪兆丰年，而我和兄弟争论着雪地里来了群小画家，到底谁画竹叶，谁画梅花。

如今我们都已长大，甚至各自的孩子已将《雪地里的小画家》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当初听我们争论的爷爷奶奶已经故去，父母也已垂垂老矣。

每当想到此处，我多希望疼爱我们的爷爷奶奶只是像那只躲在洞里睡觉的青蛙，春来梦自醒。

可人生不是童话，生死有命，聚散无常。无数个冬夜，我们依然会经历白居易冬至思家的愁苦：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而远行漂泊的我们，也会期待与故友围炉夜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红泥火炉的温暖，这绿蚁新酒的热情，在每一次等待风雪夜归人的漫漫冬夜，皆百读不厌。

值此冬夜雪飘之时，且看古典诗词里还有哪些情思涌动：好将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

1.寒夜客来，围炉煮茗共清欢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南宋•杜耒（lěi）《寒夜》

杜耒的寒夜，丝毫不比白居易的《问刘十九》逊色，同样充满人间清欢与温情。

但不同的是，乐天在天晚欲雪时思念故友刘十九，从而主动邀约，盼望围炉共饮。

而杜耒的朋友则是不期而至，属于寒夜漫漫里的意外惊喜，甚至来不及准备只能以茶代酒。

可正是这份寒夜客来茶当酒的随意，说明二人交情非浅，并不在乎是否备酒待客的世俗客套。

纵使没有美酒，这份故友重逢也同样温馨浪漫，因为这里不只有红泥火炉，还有暗香盈袖、梅影月窗。

两个志同道合的老友就这样围炉煮茶，娓娓道来，既消解了冬夜寒气，又温暖了有趣的灵魂。

这个冬夜对于杜耒来说注定与众不同，但他不直言是佳客来访的缘故，而归结到此晚的梅香。

他说窗前月还是寻常月，却因为有了那缕缕疏影清香，让今晚的月色分外迷人，别有韵味。

如此言在此却意在彼，让这份不期而遇的围炉共谈极具氛围感，更显岁月静好，情意绵绵。

相似的写法，还有王庭筠笔下的月夜：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可怜今夜月，不肯下西厢。

2.冬夜独饮，凭阑观雪志未酬

淮阳多病偶求欢，客袖侵霜与烛盘。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

—唐•杜牧《初冬夜饮》

杜耒与好友在寒夜里红泥火炉共清欢，杜牧却在天涯漂泊的冬夜里独饮独酌。

此时杜牧已过不惑之年，却因长达四十载的牛李之争，贬谪到黄州、池州、睦州等地方为官。

与其齐名的李商隐一生襟抱未曾开，而他又何曾实现“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的抱负。

杜牧出身名门京兆杜氏，23岁以《阿房宫赋》名震京华，26岁就进士及第，还博通经史，熟读兵书。

他为《孙子兵法》注解，针对藩镇问题著有多种文论，还曾献计平虏，宰相采纳后一举破敌。

杜牧本以为会延续祖父杜佑的荣耀，成为如祖父那般经世治国的当朝宰相，可惜生不逢时。

牛李之争本就错综复杂，杜牧又刚直耿介，得罪权贵，只能辗转各地为官，得不到重用提拔。

故而当他外放到睦州的一个冬夜，想到这些年的宦海沉浮，终究是意难平，以西汉汲黯自比。

当初汲黯就是因屡谏而多次被贬，并在任淮阳太守期间含恨逝去，而如今杜牧深感同病相怜。

如此初冬寒夜，陪伴他的只有孤灯浊酒，这些年漂泊各地衣衫早就沾满沧桑风霜，冷暖自知。

杜牧在独斟独饮中想着这半生萧索，看着阑下乱雪如层层梨花堆积，这哀愁愈发迷离凌乱。

砌下梨花一堆雪，杜牧在不见雕琢的比喻里，哀叹明年此时，不知自己又将要流离到哪里。

这种流离不遇之苦，晚唐的韦庄也深有体会，睡觉寒炉酒半消，客情乡梦两遥遥。

3.孤烛异乡，除夕残雪倍思亲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

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

—唐•崔涂《除夜书怀》

江南才子崔涂也曾如杜牧常年漂泊在外，只不过是长期流落于湘、蜀一带。

这首写于除夕之夜的入蜀之作，读来悲怆摧心肝，写出了古往今来无数天涯游子的浓烈乡愁。

此诗无需知道历史背景，无需了解作者生平，仅在字里行间，我们就能触摸到刺骨的悲凉。

首句即开门见山，在三巴路与万里身的巨大空间对比里，描绘出游子与故乡万里相隔的遥远。

如此山长水阔，是一个人踽踽独行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巴蜀之地，难怪冠以迢递与羁危。

颔联则融情于景，乱山、残雪、孤烛、异乡，在除夕排列组合到一起，触目惊心，入骨寒凉。

这蜀山杂乱，哪有崔涂经历的世事纷杂、心绪烦乱。而残雪寒凉，哪有游子的身心凄凉。

此时孤客对孤烛，远比马戴“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更为凄楚，一则这乱山残雪环境上更恶劣，意境上更凄苦，它不只有草木摇落的萧瑟之气，还带着冬夜特有的凛冽，毫无生机。

二则这还是在除夕之夜，古往今来最渴望团聚的节日，是无数中国人心里的精神寄托与归宿。

在一年将尽夜之时，万里未归人纵有繁花似锦也渴望回到故乡，更何况没有，还在流离避乱。

这些年崔涂与亲人越来越远，只能与身边家仆相依为命，日益亲厚，在乱世互相抱团取暖。

可终究难以取代家人的位置，更无法化解这么多年风里雪里的羁旅愁苦，不知何时是归年。

这除夕寒夜里的乡愁，没有人能够承受，高适也曾慨叹：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4.枕冷衾寒，寂寞深闺情难诉

推枕鸳帏不耐寒，起来霜月转栏干。

闷怀脉脉与谁说，泪滴罗衣不忍看。

—宋•朱淑真《冬夜不寐》

朱淑真笔下的冬夜，写满寂寞闺情。对很多古代女子来说，这是一夜，也是一生。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她们，自由早就被禁锢，纵使朱淑真满腹诗书也依然没有选择权。

她的婚姻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促成，可惜所遇非人，无法给予她琴瑟和鸣的美好爱情。

夫君只是一个庸俗官吏，并不关心朱淑真喜欢的诗词歌赋，反而流连于烟柳花巷，日日笙歌。

如此灵魂不契合的二人婚姻自然不幸福，朱淑真只能将满腔幽怨付诸在诗词里。

在一个寂寞冬夜，孤枕难眠的她深感凄凉悲苦，感觉有股寒意从枕上到帐前，到处蔓延过来。

她深知是身冷，更是心冷，只能独倚栏杆仰望明月如霜，来排遣心灵上的孤独苦闷之感。

而除了明月，她也无处诉说这满腔幽怨，无数个难眠之夜只能任由泪水沾满罗衣，不忍相看。

如此寂寞深闺情难诉，就连巾帼宰相之称的上官婉儿也无法摆脱：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当寒夜孤枕难眠之时，被子的凉意最直观，也最能传达无人相拥的孤独和直抵人心的寂寞。

白居易思念初恋湘灵时也曾动情写下：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

5.塞马残星，一枕相思梦不成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犹，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清•纳兰性德《菩萨蛮·朔风吹散三更雪》

纳兰笔下的冬夜，来自白马西风塞上，在三更风雪里思念着京都的旧时月色与梦里佳人。

1682年，纳兰容若曾两度出塞，上半年扈从康熙皇帝出关东巡，下半年又奉旨考察边关。

第一次出山海关时他曾在“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里遥忆故乡。

而这次秋冬之行，纳兰则在三更风雪时梦回枕边人身旁，在桃花灼灼明月溶溶里沉醉不愿醒。

这位枕边人，或许是他的续弦官氏，也或许是五年前香消玉殒的第一任妻子卢氏，一生所爱。

关于官氏，纳兰所提甚少。她虽家境显赫，但在才情雅趣上与卢氏相差甚远，难以琴瑟和鸣。

纳兰还曾写过，“一种娥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很多人认为他对这段婚姻并不满意。

但不管这首词纳兰思念的是谁，此夜塞外风雪里的相思，同样黯然销魂。幽情欢梦被军中画角无端惊醒后，一枕相思泪化成红冰薄。

纳兰顿时从梦境回归现实，塞马嘶鸣，残星欲曙，战旗在风雪中飘摇，又是一派塞外苍凉。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梦总会醒，凛冬总会过去，我们终将在风雪打窗寒夜长里踏遍万重山。

惟愿朋友们在这个漫漫冬夜，暖拥红炉火，煮酒梅花香。

#冬日生活打卡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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