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伤心对落红,人间哀愁画得成(四首情感古诗词)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晚唐才子高蟾,在一个浮云归暮日、秋水映晚翠的深秋时节,在金陵登楼远望。这一抹抹残阳晚照,让他想到了六朝如梦,金粉成灰。
怀古必然伴随着伤今,此时的晚唐也是日薄西山,江河日下。出生寒门却累举不第的高瞻,直到写出“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的千古名句,才受人赏识,由此高中。
面对此情此景触动的此心,高瞻认为就是将世间丹青高手寻遍,也描绘不出他此时此刻的伤心欲绝,不可断绝。
从此,世人每到伤心时,都会用这句诗来描绘自己的心境,将无法排遣的悲痛寄寓其中。
可这一片伤心真得画不出来吗?直到读了更多的诗词,我们才明白,这伤心色,可以诗人之名,遣一世哀愁。
诗人通过文字变幻出一个光影与色彩交相辉映的世界,让我们知道原来伤心也能有颜色,还有画面。
1.离人不归,伤心寒山碧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唐·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
世人皆知余光中先生曾经盛赞李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这里面沾着酒气,带着剑气,还裹着月光,成为盛唐气象里最浪漫、最飘逸、最豪放、最壮阔的一抹色彩。
而这抹色彩不仅光耀了诗坛,也照耀了词坛。李白大笔一挥,就成为了后人眼里的“百代词曲之祖”。这首《菩萨蛮》就是其重要代表之一。
在这首词里,李白刻画了一个在秋日黄昏登楼望远的思妇,或是游子,暂以思妇解读。
诗仙上来先给了一个远景镜头,并将思妇的情感渲染其中。绵延不绝的树林笼罩在如织似缕的烟雾里,远处的秋日寒山也沉浸在一片碧绿之中,仿佛因伤心过度透出的苍翠,也惹人伤怀。
“寒山一带伤心碧”,这里面的“伤心”可谓是一语双关。一则作为程度副词,极言暮山之青,这个用法现已逐渐消失;二则作为一种情绪状态,暗含思妇怀远或游子盼归之伤心欲绝。
接着诗仙切换了一个近景,暮色逐渐降临到高楼之上,有人正在独自哀愁。这愁意到底为何,此刻或许还不甚明了,但这些组合起来的平林烟雾、寒山碧绿和高楼日暮已经将这种割不断、扯不开的伤感与哀愁传递了出来。
到了词的下阕,李白就用特写镜头,传递思妇的怅惘哀愁。她一个人久久地伫立在玉阶之上,盼望着离人远归。可这种等待是如此徒劳,还不如急切归来的飞鸟,记得来时路。
飞鸟之急反衬离人归来之慢,正衬思妇盼归之切。所以这种等待的焦灼、落寞与哀愁,最终喷薄而出,成为画外音:长亭更短亭,何处才是归途啊?
这一问询,不只是思妇盼望离人归来的哀鸣,更是游子渴望归去的呐喊。故而这首词有人解读成思妇闺情,有人理解成羁旅愁思,不管是哪一种,指向的都是归来与团聚。
尤其“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加入了第三视角。或许诗仙李白就在楼下望着她人的哀愁,也想着自己的哀愁。只不过他的归途,不只是为了回应某个人的望穿秋水,更是为了寻找到自己人生的归宿与理想的归途。
只要归途不明,归期不定,李白和天下思妇、游子,就只能沉浸在这“寒山一带伤心碧。”
这一抹碧色,清代的赵我佩也曾体会,“垂柳一树伤心碧。伤心碧”。
2.惊鸿照影,伤心春波绿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宋·陆游《沈园二首·其一》
陆游与唐婉的一生爱恨情愁,都离不开满城春色宫墙柳的沈园。
最初琴瑟和鸣的时候,沈园是陆游与唐婉琴瑟和鸣的赏春之地。而后被陆母拆散后,他们在沈园意外重逢,这又成了爱而不得的伤心之地。
最终唐婉香消玉殒终成阴阳相隔之后,沈园又变成了陆游此生欲罢不能的悼念之所。
陆游在一次又一次的故地重游里,找寻曾经相爱的模样,是红酥手,是黄縢酒,是春波绿,是宫墙柳。
每一个画面,每一种色彩,都弥漫着伤心的味道,可又忍不住去看去想。正如想念是会呼吸的痛,不在于每时每刻都会痛,而在于想念是如同呼吸的本能,即使会痛也停止不了。
就像陆游七十五岁的时候再度回到沈园,看着曾经的一砖一瓦,一池一阁,有些已不复当年模样。可他仍然忍不住驻足缅怀,跟随着斜阳西下的城墙画角哀愁徘徊。
就在此时风乍起,吹起一池春波荡漾,这溢出来的满眼绿意顿时让陆游情难自已。因为那抹翩若惊鸿的倩影,就曾诗意地倒映在这池绿波之上。
如今斯人已逝,再也不会用凌波微步的仙子荡漾在绿波之上。此刻这池春水越是摇曳,越是碧绿,陆游越是悲痛欲绝。
这可是真真的沈园桥下伤心绿。这令人伤心的春波绿一直在陆游心间荡漾,直到八十五岁寿终正寝才将这相思了断。
这正印证了才女柳如是的伤心色,“只怕是,那人儿,浸在伤心绿。”陆游这一浸,就是用了六十五载。这一生的错过,终将用余生所有的怅惘与悔恨来偿还。
这种离恨别苦,刘廷玑也曾承受,“望中不见远行人,河桥摇曳伤心绿。”
3.人去楼空,伤心烛影红
往事凄凉似梦中,香奁人去玉台空。
伤心最是秦淮月,还对深闺烛影红。
—明·林景清《无题》
这首无题之诗,背后流传的是明朝秦淮名妓杨玉香与闽县世家子林景清的缠绵爱情。
当时林景清以乡贡身份奉命北上,而后归去途经金陵的时候,与杨玉香一见倾心,坠入爱河。
二人耳鬓厮磨了数月,难舍难分。但因为家中父母不断催促南归,林景清只能忍痛挥别,待禀明父母之后再来迎娶杨玉香。
可天不遂人愿,林景清的家乡碰上了倭寇横行,用了整整六年才算平息。而自心上人走后就闭门谢客的杨玉香,相思成疾,日思夜盼了两年也不见归人,最终撒手人寰。
林景清六年后匆匆北上到达金陵之后,才发现朝思暮想的红粉佳人早已成了黄土冤魂。
当夜住在曾经形影相随的爱巢里,林景清悲痛欲绝,满含深情地写下了这首悼念之诗。
如今人去楼空,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最让人伤心的还是这秦淮明月,空对着深闺烛影红,再也照耀不到深闺主人曾经清丽的面容。
真正最伤心的还是此刻抱膝灯前的林景清,空守着这秦淮明月,独对着深闺烛影红。这抹红色越摇曳,对佳人的思念就越浓烈。
这是深闺寂寞红,也是烛影伤心红,林景清此刻忍受的,也正是曾经杨玉香所经历的。
同样以红色传递相思的,还有吴文英笔下,“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
4.天人永隔,伤心明月白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清·纳兰性德《菩萨蛮·晶帘一片伤心白》
清代才子纳兰容若自从爱妻香消玉殒之后,他的世界顿时苍白无力。
这抹伤心色,是照在水晶帘上的白月光,也是他此生心底永远无法忘怀的白月光:亡妻卢氏。
“晶帘一片伤心白”这里面的伤心二字的用法,与“寒山一带伤心碧”用法一致。
一语双关,一则作为“非常,极其”程度副词之用,表示这月光极其晶莹剔透;二则形容月光惹人哀愁,照耀出纳兰心底的凄白孤清之情。
这一束白月光,隔开的不是山高水长,也不是朝朝暮暮,而是生生死死。纳兰再也看不到云鬟香雾缭绕的妻子,也再也没有人在夜色微凉的时候提醒他添衣,知他冷暖与悲欢。
此刻他就独立寒露,愁听蝉鸣,回忆着去年秋日的恩恩爱爱情情,忍受着此度秋夜的凄凄惨惨戚戚,欲语泪先流。
这样的伤心明月白,古往今来又有谁能够承受,那可是天人永隔,音尘全无。
冯延巳不忍与友人在酒宴上分离,还会吟唱“波摇梅蕊伤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更不用说这种生死永别了。这伤心白,白得刺眼,白得入骨,此生难消。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一片伤心色,不知哪一抹一抹色彩最能排遣你的哀伤与忧愁。
尽管不是以图画的形式,却以古典诗词独特的魅力,让我们触摸到悲伤的模样。
或许我们也该庆幸这丹青手画不出一片伤心,倘若真能画出,更让人永世走不出哀愁:
赖是丹青不能画,画成应遣一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