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六首相思古诗词经典)
如果问我思念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山的落叶。
前几日七夕,如果用简媜的这句话用来表达对心爱之人的思念,是不是很应景。
其实,这种化抽象思念为具体事物的手法,在古典诗词里表达得更为浪漫,那是独属于中国人的浪漫,含蓄又深情,婉转又诚挚。
就像当我们读到简媜的这句话,很容易想到贾岛的“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秋风吹过渭水,落叶飘满长安,可远方的故友你还有没有回来。
还有舒亶在酒醉中等待故友,盼望风雪夜归人,“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于是,这落满长安古道的秋叶与冬雪,被很多网友用来传递男女相思之情。
从友情到爱情,思念的本质虽有些许不同,但思念的形式却达到了高度重合,真实可感。
倘若爱意注定要用浪漫与诗意开启,且看古人如何运用一溪风月、满山花海来传递相思绵绵。
1.明烛垂泪,相思煎熬
自君之出矣,红颜转憔悴。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自君之出矣,明镜罢红妆。
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
—唐•陈叔达《自君之出矣》
用蜡烛比喻相思情爱,最经典的莫过于李商隐所写: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里面不只有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缠绵与炽烈,还有即使相见无望也要追寻到底的执着和坚定。
甚至即使知晓相思徒劳,“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李商隐至死方休。
读惯了李商隐式的缠绵悱恻,再来看陈叔达的这首诗,给人以质朴又清新之感。
独守空房的女子思念起远方的夫君,就像深夜燃烧的蜡烛,满含热泪又煎熬人心。
这样的画面更为真实可感,更为突出相思带来的煎熬。也正因为“煎心且衔泪”,才会让女子“明镜罢红妆”,“红颜转憔悴”。
心爱的人不在身边,从此无心再凝妆,再加上相思煎熬,又岂会不容颜憔悴、伤心断肠。
这样的思念,虽比不上李商隐演绎得唯美浪漫,但抓住了煎熬心肠这一重点,深为打动人心。
蜡烛流泪我也流泪,烛心煎熬我也煎熬,这样的画面感被杜牧则转化为另一种风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贺铸则深情哀叹:憔悴。憔悴。蜡烛销成红泪。
2.满月清辉,相思憔悴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唐•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知多少人曾用张九龄的这句诗来表达相思情深。
盛唐名相出手不凡,大笔一挥,就写出中华儿女不管在天涯海角都会涌动的情意,适用于世间一切情感。
与之相比,这首《赋得自君之出矣》,更富有生活气息,更适合传递男女之间的相思情爱。
张九龄突破了以明月盼望团聚的窠臼,以满月入手,用月圆到月缺的自然变化过程,传递思妇的为君消得人憔悴。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想你时如天边圆月,夜夜消减清辉,夜夜清瘦容颜,人比月牙瘦。
这个比兴,很符合古代女子的深闺心理,消瘦了容颜,也消磨了人心,无心织布,日夜憔悴。
从古诗十九首里就流传的“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到了张九龄这里有了具体的画面感。
如明月由盈到亏逐渐减掉光辉,这样的相思憔悴带着皎洁晶莹,宛如女子纯洁无邪的心灵。
这也是无数个痴情女子的缩影,从李白的“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到杜甫的“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思念的姿势何其诚挚深情,思念的氛围也何其澄净空明。
但不管望月怀远的状态如何,世人心中所盼,不过如吕本中所言: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3.海水有涯,相思无畔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唐•李冶《相思怨》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唐代才女李冶曾一语道破夫妻关系的复杂微妙。
可到了爱情里面,李冶依然奋不顾身,茫茫大海都无法衡量她内心的相思情深。
一则海水虽深,却敌不过相思情深的一半;二则海水尚有边际,但她的相思却渺茫无际。
如此从平面的长宽,到立体的深度,李季兰全方位地抒发了自己的思念,远比大海辽阔深沉。
这样多情的女子,即使身在道观,也心念红尘,否则就不会与这么多名士传出绯闻。其中,不乏韬晦奇才朱放,茶圣陆羽,诗僧皎然,还有五言长城刘长卿。
每一段感情都惊世骇俗,每一次爱恋也都无疾而终。更多的时候,她只能携琴独上高楼,弹着相思曲,照着明月光,任由断人肠。
以海水比喻相思,还有白居易的“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乐婉的“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当然,李冶和白居易都是以海作为比较对象,强调相思的深不可测与无穷无尽,类似的还有鱼玄机“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4.红豆骰子,相思入骨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唐•温庭筠《新添声杨柳枝词二首•其二》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当王维想念故友李龟年时,意欲用红豆传递情意,希望李龟年能多多采撷红豆。
到了温庭筠笔下,用红豆表达相思就不再像王维那么含蓄,而是直言相思入骨、刻骨铭心。
温庭筠巧妙地运用一语双关,以红豆嵌入玲珑骰子的颗颗红点,来表达女子深入骨髓的思念。
这种入骨的缠绵与浪漫,历来令无数人所感动,恨不得自己就化为玲珑骰子里的颗颗红豆。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采摘红豆足以让人相思绵绵,而红豆入骨,还再加上一句“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样的情诗怎能不让人心神荡漾。
这就好似深爱的女子趴在男子耳旁低语,“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深嘱伊,莫违期。
有了温庭筠的珠玉在前,再读牛希济的“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究是单薄了。
5.枫叶重山,相思哀怨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五代•李煜《长相思•一重山》
简媜说她的思念就像一座秋山的落叶,但正话反说,不重而重。
在李煜笔下,思念不言重,不言深,而直言艳,就像满山枫叶丹,热烈耀眼。
尤其这如火般炙热的枫叶,还是女子目送男子走过一重山、两重山,直到万重山才慢慢看遍。
山远天高,山高水长,这样的思念又怎会不浓烈。从菊花开到菊花残,不知经历了几度秋风。
塞北的鸿雁已经展翅高飞,归还南天,可女子心中思念的那个人,还久久又迟迟地没有归还。
只剩下女子空对一帘风月闲,这闲不是百无聊赖,也不是怡然自得,而是良辰美景无人与共的哀怨连连。
同样写长相思,纳兰“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也远隔了千山万水,恨不能相逢。
6.丁香豆蔻,相思绵绵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宋•王雱(pāng)《眼儿媚》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不知多少人最先被打动的还是这春光过半。
即使王雱的本意是惋惜这韶华易逝,可抵不住后人只想记住梨花先雪与海棠未雨的美好浪漫。
其实王雱何尝不想留住这春光无限,尤其与妻子庞氏曾经的美好时光。只可惜他得了类似于当下的抑郁症,病情严重的时候如同失心疯,不断伤害庞氏。
王雱的父亲乃一代名相王安石,只能忍痛替儿子做出了断,将儿媳庞氏改嫁他人,史称“王太祝生前嫁妇。”
此后王雱越发郁郁寡欢,只能将满怀相思之情诉诸于笔端,“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他对妻子的思念,就像丁香不展时的忧伤郁结,还想如豆蔻共结连理,一往情深深几许。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相思,有人煎熬如烛,有人憔悴如月,有人远比海深,有人红豆入骨,有人相思只在枫叶丹红,有人相思只在豆蔻梢头。
不管运用哪种手法,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