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经典诗词大全(12首清代古诗唯美)
白下
【清】顾炎武
白下西风落叶侵,重来此地一登临。
清笳皓月秋依垒,野烧寒星夜出林。
万古河山应有主,频年戈甲苦相寻。
从教一掬新亭泪,江水平添十丈深。
顺治十七年,郑成功率水师攻南京失败,清兵仍占领南京。志在反清复明的顾炎武眼见复国无望、战乱频仍、民生疾苦,心中倍感沉痛。
顺治十四年(1657),顾炎武曾晋谒明孝陵,以寄托故国之思,因而诗中说“重来此地一登临”。之后他返回故乡昆山,变卖家产,纵游天下。他曾远至山海关凭吊清兵入关的战场,次年又到达南京。南北万里的行走,使诗人看到各地逐步安稳下来的百姓和清政府的实际统治,年届五十的他也不复当年国破家亡时的忧愤难当了,毕竟“利民”“生民”“藏富于民”才是国家根本。“万古河山应有主,频年戈甲苦相寻。”战乱相继,苦的是百姓,万古河山,总要有人来管理,或者就算了吧。但诗人究竟是不甘的,萧瑟清冷的景物传递了心中悲凉,“白下西风落叶侵”,叶落侵袭人心,“清笳皓月秋依垒,野烧寒星夜出林”,胡笳音起,野火照寒星,秋月依着军垒升起,徒洒清晕。郑成功此败,复国已然无可奈何了,诗人只能像东晋南渡的臣子一样,在新亭慨叹:“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山河易主,泪洒长江,以寄亡国哀思。
客发苕溪
【清】叶燮
客心如水水如愁,容易归帆趁疾流。
忽讶船窗送吴语,故山月已挂船头。
把愁比作江水,在古典诗词里并不鲜见;尤其在李后主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后,诗人通常都不敢再鲁莽地使用这个比喻了。但叶燮却知难而进,写出了新意。他将“客愁如水”拆成了两个相承接的比喻,“客心如水”和“水如愁”。既写出了客愁如水之绵长不断,又两个“水”字相接,有顶真之趣。同时节奏明快,照应了下句中的“疾流”。而第二句也让我们明白诗人已经在返乡的船上了。诗人归心似箭,但船行速度仍然出乎他的预料,突然听到船窗外有人在说家乡话,意识到船已进入家乡境内。向窗外望去,正看见月已升起。
诗的前两句写乘船返乡,一路思乡心切和急迫之情。后两句写进入家乡境内的喜悦与亲切心情。陶渊明辞彭泽令后乘舟回家,通过写恨船行之慢(《归去来辞》:“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来表达回家之急切。叶燮这首诗却恰相反,写船行之速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以此表达突然到达家乡后的惊喜与见到家乡熟悉景物后的亲切。
秋柳四首(其一)
【清】王士祯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
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从《诗经》开始,柳树就成为古典诗歌中最常见的意象之一。古今咏柳或涉及柳的作品不计其数,但大多是咏春天的柳、象征离别的柳,比如《诗经·小雅·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比如唐朝诗人郑谷《淮上与友人别》中“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比如北宋词人周邦彦《兰陵王》中“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而王士祯的《秋柳四首》却别辟蹊径,咏秋天之柳,而且赋予柳意象以更深广的历史蕴涵。
王士祯写作《秋柳四首》的缘起是在游济南大明湖时被湖畔秋柳触动,诗歌却是从南京的柳起笔。南京,是一座最能触动兴亡盛衰之叹的城市。远有六朝的更迭,近有南明的覆灭。柳亦如城,曾经春日繁盛,如今憔悴枯萎。残照西风,故都衰柳,这一番景象怎能不令人感慨。而秋柳处处都有,大道两边,村庄内外,整个江南都是一片衰飒之意。至于边关塞外,本就是苦寒之地,春天时尚且“春风不度玉门关”,更何况秋天呢。
这首诗咏柳,除了诗题却无一柳字,而每一联又尽得“秋柳”神韵。诗中多处用典,却又不着痕迹,不觉晦涩雕琢。整首诗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历史的感伤,却又不是指向具体的历史事件。
王士祯这首诗作于顺治十四年(1657),明清易代的剧变刚刚过去,每个人都有深刻的王朝兴衰的体验。王士祯的《秋柳》诗恰好表达出了一种时代的心理,因而在当时引起巨大轰动,连顾炎武都来到济南,作有《和秋柳诗》。
竹石
【清】郑燮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郑燮,以郑板桥这个名字更被人熟知,是清代著名画家和诗人。这首《竹石》便是他自己画作《竹石图》上的题画诗。
青青翠竹,笔直挺拔,有节而虚心,自古就被赋予了高洁清雅的品德。苏轼曾有诗表达对竹的喜爱:“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郑燮这首诗中的竹又不同于普通之竹,它长在岩石缝隙里,生存环境十分险恶,可是它“咬定青山”,立根十分坚实。在它生长过程中,经受着狂风从不同方向的冲击,却始终刚强不屈。
一个人,也应具有如竹一样的品质,立根坚实,不畏磨难,顽强向上,傲然面对人生中的各种挫折困苦!
马嵬
【清】袁枚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诗中涉及了唐代两位伟大诗人的两篇伟大诗作:白居易的《长恨歌》和杜甫的《石壕吏》。《长恨歌》深情讴歌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对他们的生死之别给予了无限同情。《石壕吏》则是写到官府驱使百姓服役给普通家庭造成的灾难,一家三个儿子被征去打仗,两个儿子已经战死,而官吏仍来捉人,老翁跳墙逃走,年老力衰的老妇人被捉去,为军队做饭。
两首诗本不相干,但袁枚敏锐地注意到了它们间的共同点,就是都写到了夫妻间的生离死别,只不过前者是帝妃,后者是民间夫妻。袁枚并非否定白居易的作品,也不是说帝妃之间的生离死别就不是悲剧,而是他更同情普通百姓的悲惨生活,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事,却不得不承受政治、战争带来的灾难;他们的痛苦,远比帝妃更普遍、更深重。
即事
【清】袁枚
黄梅将去雨声稀,满径苔痕绿上衣。
风急小窗关不及,落花诗草一齐飞。
这是一幅风雨小景。
黄梅雨季就要结束,雨不像此前那样连绵不断了,而是时有时无,稀稀疏疏。由于此前的阴雨连绵,院中小路上长满青苔,碧绿一片。诗人坐在屋中,隔窗看着清新湿润的庭院。突然一阵急风吹起,树上有花飘落,随风旋转,吹进窗内。诗人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关窗,桌上的一沓诗稿就被风吹起来,与落花一起满屋飞扬。
看来诗人心情不错,也许这样的天气是他所喜欢的,对于那阵弄乱了他的书斋的急风,他也并不责怪恼怒,而是像看待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突然跑来捣乱,却无意中给他制造了一个“落花诗草一齐飞”的美丽场景。
题元遗山集
【清】赵翼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
无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元好问是金末元初著名的文学家与史学家,亲历朝代更迭的战火与亡国被俘的屈辱和沉痛,因而赵翼称之“身阅兴亡浩劫空”,“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
金亡后,元世祖忽必烈的重臣耶律楚材曾倾心接纳元好问,但元好问无意做官,决心以一人之力修编《金史》,以国亡修史的方式纪念故国。五十岁时,他隐居家乡,潜心著述,积累金朝君臣的资料上百万字,后称“金源君臣言行录”。他还抱着“以诗存史”的目的,编定金代诗歌总集《中州集》,直至六十八岁过世。这些工作为后世修金史提供了大量一手资料。如此气节和远虑绝不逊于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的伯夷、叔齐,因而赵翼满怀敬意,称之“无官未害餐周粟”“两朝文献一衰翁”“有史深愁失楚弓”。
元好问不仅是一位兼具才华与情怀的史学家,还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他的“丧乱诗”真挚、壮阔、苍茫:“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歧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国家覆灭固然哀恸,但情感激荡未尝不成就一代文宗,于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论诗(其二)
【清】赵翼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当古往今来的人们匍匐于李杜诗歌的经典时,赵翼自信地喊出时代的呼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赵翼是乾隆年间著名的史学家。真正的史家放眼波澜壮阔的古今历史,俯视滔滔汹涌的时光之流,反倒通达而不泥古。他们能以发展的、积极的眼光看待新事物、新观点,并相信历史的活力在于每一个当代的创造与想象。若每一个当代都蓬勃自信地向前奔流,而非盘旋于过去,将曾经的辉煌奉若神明,历史定将鲜活饱满、活色生香。
赵翼所处的乾隆朝正当国力鼎盛、国运隆昌之时,文化上有一定的自信。赵翼与袁枚、张问陶并称“性灵派三大家”,他们强调创新,主张诗的内容和形式随时代而前进、发展,写自己的真性灵、时代的新内容。袁枚说:“文章家所以少沿袭者,各序其事,各值其景,如烟云草木,随化工而运转,故日出而不穷。”因而即便面对诗歌的高峰李杜,赵翼也当仁不让,“至今已觉不新鲜”。有趣的是,这种以诗评诗的开创者——杜甫——在组诗《戏为六绝句》中也对“当时体”赞赏不已:“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癸巳除夕偶成
【清】黄景仁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两年前,太白楼的文人雅集上,黄仲则文采飞扬,一举夺魁,“仲则年最少,着白袷,颀而长,风貌玉立,朗吟夕阳中,俯仰如鹤,神致超旷,学使目之曰:‘黄君真神仙中人也。’俄诗成,学使击节叹赏,众皆搁笔。一时士大夫争购白袷少年太白楼诗,由是名益噪。”
然而,倾慕李白而才华横溢的仲则只能沉沦下僚,何况他性格孤傲,不广与人交,又体弱多病,不由感慨“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乾隆三十八年末,二十五岁的黄仲则辞官回家,万家灯火,千家笑语,他却只感到孤独,该何去何从呢?是否要放弃诗歌?同题第二首诗流露了心中纠结:“汝辈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诗人。”
茫茫忧患从不知何处弥漫而来,他孤独地站在市桥上,无人理解。只有天上的那一颗星,如月一般明亮。他出神地望着,仿佛那就是自己:一颗孤独而明亮的星。
绮怀
【清】黄景仁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黄仲则少年时与表妹有一段恋情,后偶然相见,她似仍未忘情,于是引发了诗人十六首“绮怀”的慨叹。
那个青春少年曾多少次坐在花下吹箫,做着萧史、弄玉一般浪漫绮丽的梦。但那时你我间的红墙如银河般横亘,我们只能痴痴遥望,终难逾越。
回溯往事,今夜的星辰恍惚如当年一样,一样温馨旖旎、清丽多情。我们也像当年,一样有欲说还休的情思与缠绵不断的顾虑。能否再回到当时呢,让时光回走,昨夜再现?哦,究竟是不同了。诗人恍然回过神来。今夜更深露重,我这是在为谁立于深夜的风中?是昨夜的你?还是今天的你?“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美妙的一联交叠着过去与现在、回忆与现实、自己和她,诗人如梦寐一般在时光之流中游走,沉浸在李商隐般绮丽而感伤的情愫中,遥问夜空。
这绵绵不尽的情思如同抽拽残茧,似有若无;千头万绪,百转千回,心像是被剥去一层层叶子的芭蕉,如凌迟般备受煎熬。十五岁那年的圆月你斟上的酒啊,到现在还让人醺然欲醉……
己亥杂诗
【清】龚自珍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四十八岁时,龚自珍辞官离京。这对于三十八岁考上进士的诗人绝非易事。为官十年间,主张改革的龚自珍放言高论、辞采凌厉,却多遭打压,甚至以隐形手段陷害。道光十九年(己亥),龚自珍年近半百,仕途蹭蹬。孤独的诗人只能辞官离京,这意味着他将告别仕途,永远地离开朝廷。这对于科考多年、十年为官的自己毋宁说是个彻底的否定,这等离愁如何不“浩荡”、不汹涌?心中翻腾的不甘与无奈使他深深理解了归隐的陶渊明:“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
夕阳西下,诗人孤独地策马前行,指鞭去向天涯,永别庙堂。暮春时节,满城飞花。自己不正像那委地的落花吗?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诗人将自己从感伤中抽拔出来,抖擞精神,看向未来,“予赋侧艳则老矣,甄综人物,搜辑文献,仍以自任,固未老也”,积极地准备展开新的作为。
“浩荡离愁”固然伤感,但其中未尝没有新的意义。“化”字正展现了诗人将痛苦转化为价值的努力,这何尝不也是我们面对离散衰灭时可选的态度呢?
己亥杂诗
【清】龚自珍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一个社会最珍贵的是什么?活力!
1839年,中国正值鸦片战争前夕,诗人龚自珍敏锐地嗅到这个古老国家弥漫着的腐朽气息。到处是逢迎、卑弱、无趣、刻板,功利之徒只求媚上而不欲真理,正道直行、实事求是、耿介直言之人反受排挤。如果国家录取的尽是这等人,国家何以富强,何由昌盛?
诗人路经镇江时,恰逢当地百姓为祈雨举行声势浩大的迎神赛会,迎接玉皇、风神和雷神,道士请他写斋醮仪式上献给“天神”的诗(用朱笔写于青藤纸上,故称青词)。“生气”的缺乏使诗人痛心疾首,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借青词,一浇心中块垒,渴盼着风雷洪涛般的改革来唤醒社会的勃勃生气。
心怀苍生的诗人希望风神、雷神两位神灵施威,打破死气沉沉,使整个大地出现风雷激荡的生气。后两句则向玉皇大帝祷告:劝您重新打起精神,不拘一格选拔真正有志向有本领的人才,让他们降生人间,为这个古老国家开创生气盎然的新局面。
全诗简短,却发自肺腑,至情至性。孰知风雷正在酝酿。1841年诗人过世,中国开始了屈辱而峥嵘的近代历史进程,这大风雷激荡了百有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