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的五首悼亡诗词(有泪如潮,美到心碎)
自古才子多风流。
然而作为满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却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
纳兰性德,字容若,满洲正黄旗人,叶赫那拉氏,大学士明珠长子。
他出身贵族,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18岁考中举人,次年成为贡士。
康熙十三年(1674年),20岁的纳兰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
卢氏“生而婉娈,性本端庄,贞气天情,恭容礼典”,是个美貌柔婉的好姑娘。
他们曾“水榭同携”,“戏将莲菂抛池里”,曾“小楼前后捉迷藏”,曾“夜深偷捣凤仙花”。
可惜短短三年之后,卢氏难产去世,纳兰肝肠寸断,将她的灵柩在双林寺停放了一年都没下葬,远远超过亲王贝勒的停放时间。
纳兰时常住在禅院中陪伴亡妻,经常与她在梦中相见,醒来便不断地写词悼念她。
细数古代给妻子写下悼亡诗词最多的痴情诗人,恐怕非他莫属。
1、《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又是一年秋风起,世上却已没有人再关心我的冷暖。窗外黄叶纷飞倍添凄凉,我不忍心再看,悄悄地关上了小轩窗。
独立于空空荡荡的屋中,我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的深渊之中,任夕阳穿透窗棂,将我照得斑驳。
丝丝酒醉沁入心扉,沉沉地入梦长夜,妻子怕扰乱了我的安眠,轻轻地走动,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丝响动。
白日无聊,我们做着赌书的游戏,笑闹之时将茶水泼上了书页,满室弥漫着茶的清香。
曾经以为那些都是最平常不过的日子,如今物是人非,才惊觉美好的回忆也会变成心碎的证据。
西风、黄叶、夕阳,总令人无法自控地沉溺于孤独与思念。
词人关上窗子,想拒绝凄冷的秋意,以求能获得内心短暂的平静。
但正因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回忆趁机汹涌而至,使他变得更加的孤独。
“当时只道是寻常”七个字,正如它背后的故事一样,读来寻常,细品却是字字皆血泪。
那些失去了才懂得的幸福,如同一柄柄利剑,刺在词人的心头,无限追悔却无法挽回。
那些寻常的往事不能再现,亡妻不可复生,心灵之创痛也永无平复之日。词中道出了今日的酸苦,有怀恋、有追悔、有悲哀、有惆怅,蕴藏了复杂而深沉的感情。
2、《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热泪双流却饮泣无声,痛悔从前没有珍视你的一往深情。
看到你的画像,仿佛与你重见,悲伤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心碎肠断不能题下一字。
那刻骨铭心的离别之言还分明在耳边,比翼齐飞的好梦却在半夜里被无端惊醒。
你已自早早醒来,我却还沉浸在梦境之中。我不停地哭泣,直至深更时分,苦涩的雨声与凄凉的檐铃声交织,声声点滴到天明。
这首词大约写在爱妻亡故后不久,纳兰在最悲痛的时候,收到了一幅亡妻的画像。
他拿起笔来,想在画上题上几句心里话,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喉头哽咽,无法发出丝毫声音。
泪眼朦胧中,心底亡妻的脸庞愈来愈清晰,而眼前的画像却越来越模糊。恍惚间仿佛看到她熟悉的脸庞上扬起了微笑,怆绝凄绝、伤心入骨,几乎连笔都无法握紧。
他是如此痛苦,却严厉地指责自己是个“薄情”之人,对着画像呼唤亡灵,对她沉痛地忏悔。对待自己如此苛刻,反而更能令人看到他的爱之深、爱之切,痛定思痛,不胜其哀。
3、《沁园春·丁巳重阳前》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浮生瞬息即逝,命运如此脆弱,回忆在心中萦绕回荡,如何能够遗忘?仍记得当年在绣榻上的闲暇时光,相与赌书泼茶、吹花嚼蕊,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
美好的梦境总是难以留续,残缺的诗句如何再去补全,只能在更深之时,痛哭一场。梦醒之后,一阵朔风吹过,梦与音容俱逝,已不允许再一次仔细端详。
碧落黄泉追寻遍,两处茫茫皆不见。又是一夜辗转无眠,想来明早起床,我稀疏的头发必定又染上新的风霜。
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天上,即便阴阳阻隔,但相信我们的尘缘未了。那些一起看过的春花秋叶,触动思绪都将触动我的愁思。
想与你再续缠绵的情缘,无奈你如落叶般凋零亡逝,令我形容憔悴、风采不再。唯有借邻笛的凄厉哀音,奏响荡气回肠的旋律。
这首词写在卢氏刚去世不久之后,重阳节前三天,淡妆素服入梦而来。
从来不擅长作诗的妻子,对着纳兰咏出了一句“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令他心怀大恸。
上片以低婉的叹息起笔,既是叹息亡妻早逝命薄,也是哀叹自己的薄命。以往日恩爱的欢景,反衬如今死别的苦情,只留下无限的怅惘,无穷的恨憾。
下片则表达自己的哀思,苦苦追寻亡妻的踪影而不得,深沉的爱恋与深切的思念在心中纠缠。屈曲跌宕,一波三折,低回深婉,哀怨动人。
4、《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我最怜爱那辛苦的明月,它每个月只有一夜如玉环般圆满,其他时候都像玉玦般缺憾。
如果你真的化作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我将无畏月宫的寒冷,夜夜为你送去炽热的柔情。
无奈尘世间的情缘最容易断绝,只有那不知忧愁的燕子,依然轻轻地停留在帘钩上,呢喃絮语着。
在秋日的清晨,我站在你的坟茔前唱了一首歌。本以为能将内心的愁绪化作歌声唱给你听,却发现忧愁依然沉积在心中,没有一丝消散。
多希望能和你像春天里双飞双宿的蝴蝶一样,在绿草丛中轻舞嬉戏,感受春风的温柔吹拂,共享生命的美好与快乐。
这首词好似对前篇小序中亡妻“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之言的回应。
亡妻在梦中表示自己愿意成为天上的月亮,哪怕一年只有几次能圆,也要给情郎看到最美的样子。
所以纳兰开篇便直接表达,自己最怜爱的便是那轮月亮,日日残缺,每月只有一夜圆满。如果对方真的化作明月,自己也一定不怕那广寒宫的冰雪寒冷,怜爱她、温暖她。
纳兰将一腔柔情,写得凄美而清灵,写出了刻骨铭心的痛惜与哀念。
5、《东风齐着力·电急流光》
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蒲萄。凄凉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
时光飞逝,快如闪电,可怜你天生薄命,过早地离开了我,让我泪流如潮。纵使我勉强欢笑,但终是难以持久,到头来总是百无聊赖,终究无可奈何。
想要写下这些年来对你的思念,词写完了,但心中的离愁不会消失。是谁在用玉箫吹奏我给你写的新词?像似想帮我把排解郁结于心的愁闷。
往事如流水,窗前的那一轮明月,又一次照着离人。梦里回忆起过去的往事,想到曾经与你携手漫步在那座有台阶的小红桥上。那是花灯璀璨、夜色斑斓的元宵佳节,你梳着美丽的发髻,为我暖上葡萄美酒。
如今那华美的五枝青玉灯,终究化作了梦中的泡影,眼前只剩下风雨飘飘飘摇的凄凉与孤寒,怎不令人断肠伤情?
纳兰身为高门贵公子,身边友人仆从无数,如果想要红颜知己也轻而易举,生活本该恣意欢笑、尽情游乐。
但妻子离开了人间,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每每想到妻子英年早逝,便忍不住热泪盈眶。
对自己的日常生活,他没有用痛彻心扉的描述,只轻轻一笔,用一个“勉”字,写出了内心对快乐的抗拒;又用“无聊”两个字,写出了因内心空虚无所寄托而产生的烦闷。
他在梦中一次次地与妻子相见,一次次地回忆起往日最甜蜜的时刻,醒来之后痛苦反而加倍而来,愈发情伤彻骨。
在纳兰所有的悼亡词中,这首可以说最血泪斑驳的,将自己的悲与恨、苦与痛写得灼人心脾,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