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远山皆有情,满川风雨看潮生(苏舜钦经典的6首古诗)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这幅对联的上句出自欧阳修,下句则出自苏舜钦。
北宋初年的两位名士,凑出的这幅对联,刻在苏州最古老的园林“沧浪亭”中。
而这座位列苏州四大园林之首的园林,主人正是下联作者苏舜钦。
苏舜钦(1008—1048),字子美,开封(今属河南)人。
他属于铜山苏氏,数世“习作诗书,善属词赋”,祖上可以追溯到西汉的苏武。
他的祖父苏易简是北宋第一“龙虎榜”的状元,23岁便力压寇准、王旦、李沆、向敏中等日后赫赫有名的宰辅之才,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副宰相的职位。
苏易简生平最爱饮酒,最后也因酒而早亡,或许确实有遗传之说,苏舜钦也爱美酒,曾有“汴京酒仙”之称。
苏舜钦本人,自幼便聪慧异常,又有跟随父亲到各地任职的经历,因此青年时期就以诗词文章知名。
他在仕途上有着积极进取的欲望,倾向于以范仲淹为首的改革派;在诗歌理论上也有着主动引导当时文学风气的自觉性,从年轻时便不受当时浮艳文风的束缚,不顾流俗、提倡古文,比欧阳修提倡的古文运动还要早很多。
他的早期诗作,感激顿挫而发其郁积,明快豪迈、充满激情,形成了豪犷雄放而超迈横绝的主导艺术风格。后期隐逸江南,多是寄情山水自然景物的诗作,风格幽独闲放,与前期诗作大相径庭。
他与宋诗“开山祖师”梅尧臣合称“苏梅”,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评价:“子美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
分享他最经典的6首诗,各有神妙之处。
《淮中晚泊犊头》
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
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
此诗题为“晚泊”,实则从日间行船写起,以夜晚泊船收尾。
日间阴云密布、郁郁沉沉,满眼是旷野辽阔、绿草青青、单调乏味的景色中突然出现了一棵开满花的树,明媚耀眼,夺走了诗人全部的心神。
到了晚上,小船停泊在古旧的祠堂下,在漫天的烟雨中,凝望那渐生渐满的潮水。
这首诗表层写景,深层却是寄情于景、抒情言志。
那阴沉沉的天气正如诗人沉郁的内心,那漫天的风雨正如官场上的阴晴莫测,诗人内心很明显是有着愤激不平的。
但那一树明媚幽静的花朵,那静坐古祠下、淡看风雨呼啸春潮生的诗人,依然满怀希望,对一切波折困苦都镇定自若、处之夷然,显露出一种从容超然的心境和风度。
陈衍《宋诗精华录》称其比“春潮带雨晚来急”更有气势,事实确实如此。
《和淮上遇便风》
浩荡清淮天共流,长风万里送归舟。
应愁晚泊喧卑地,吹入沧溟始自由!
这是一首唱和诗,诗中的画面出于自己的想象,但其中的情感却是发自内心的呐喊。
短短4句诗,仿佛一股从盛唐吹袭而来的狂风,再从诗人笔端流泻而出,充满了潇洒和自由的气息。
淮河水浩荡清澈,仿佛与天河汇合同流;长风穿越万里而至,吹送着我小小的归舟向天际远航。
想到黄昏时可能要在喧闹低湿的地方泊舟,心中突生愁意,只愿长风将能把我的小舟吹进辽阔的沧海,获得真正的自由。
苏舜钦曾数次上书朝廷,畅谈朝政、疾愤群小,却屡为佞人冤陷,“愤懑之气,不能自平”。
这首诗结合了现实风景与浪漫幻想,表面上写的是小船入海,深层想要表达的却是诗人冲破一切人为羁绊,得到纯粹的自由,无处不可去,无往而不至。
一句“吹入沧溟始自由”,就像长久压抑后的冲天一吼,痛快淋漓地吐尽胸中的不平之气,冲破一切黑暗和枷锁,尽情抒发自由奔放的生命激情。
《过苏州》
东出盘门刮眼明,萧萧疏雨更阴晴。
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
万物盛衰天意在,一身羁苦俗人轻。
无穷好景无缘住,旅棹区区暮亦行。
这首诗清切闲淡,将苏州的明媚风光写得悠然自得、情致高远,令人恍惚看到诗人流连忘返的身影。
“盘门”是苏州城西南门,诗人从此出城,向东而去,眼前风光明媚耀眼。
首联首句,一个“刮”字用得极妙,仿佛让人亲身感受到风光焕然一新,爽气沁人肺腑,喜悦不由自主生发而出。
刚下过一阵细雨,天也放晴了。绿杨依依、白鹭点点,无不自得其乐;近处的水、远处的山,无不蕴藏深情。
诗人下笔如画,色彩鲜明、生机盎然,然而他的内心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因为受到谗言被贬出京,尝尽羁旅愁苦,被凡夫俗子们看轻,使他忍不住叹息,眼前美景与流年总是难以留住,就如缘聚缘散,都是天意注定,总是无能为力。
《沧浪静吟》
独绕虚亭步石矼,静中情味世无双。
山蝉带响穿疏户,野蔓盘青入破窗。
二子逢时犹死饿,三闾遭逐便沉江。
我今饱食高眠外,唯恨醇醪不满缸。
沧浪亭,本是五代吴越广陵王钱元璙后人的池馆。
庆历初年,苏舜钦因支持范仲淹新政,受到王拱辰诬陷,被贬谪吴中。
心灰意懒之余,他见孙氏旧馆高爽虚僻、野水潆洄,便以四万钱购置,并做了一番修葺。
因感于屈原被放逐时所作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句,为其命名为“沧浪亭”。
这首诗题为“静吟”,全诗也都围绕着“静”字,极力渲染环境与心境的“静”,反而隐隐流露出不平不静的心事。
“山蝉带响穿疏户”是以动写静,“野蔓盘青入破窗”是化静为动,而诗人绕空庭、步石桥,独自闲步,感受静谧之中举世无双的情味。
想到商末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和叔齐,因不食周粟而饿死在首阳山;想到三闾大夫屈原被驱逐,在楚亡之后自沉汨罗江。
他表示:我如今饱食终日、高枕无忧,还有什么遗憾呢?或许只有美酒太少,不能盛满大缸吧!
苏舜钦自吟自嘲,以历史上忠贞不屈的名士自比,仿佛应该因“饱食高眠”而欣喜欢悦,却暗藏和屈原一样受人毁谤而遭贬的怨愤。看似超脱坦荡,却隐藏着不甘。
《初晴游沧浪亭》
夜雨连明春水生,娇云浓暖弄阴晴。
帘虚日薄花竹静,时有乳鸠相对鸣。
这首诗也是写在沧浪亭,一夜好雨、天明方歇,春水静静地涨了起来。
虽然天气已经放晴,气候也很温暖,空气依然很湿润,天上依然浓云密布,时阴时晴。
阳光透过稀疏的帘孔,照着空旷的房间,山上花竹经过一夜雨水洗涤,枝叶上雨珠犹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诗中有景,人在景中。然而,诗人却没有任何自己行动的痕迹,也没有表达任何的情绪,仿佛只是平平淡淡地描绘出了春日初晴的风景。
然而,这阴晴不定的天气、黯淡的阳光、空寂的庭院、沉默的山花山竹,都是那样的静谧,只有偶尔冒出几声小鸟的对鸣声,才给世界添上了几分鲜活之气。
这一片静境,虽无一字写人,却将所有的情绪都投射进了“幽独闲放”的风景之中。
《夏意》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荫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这首诗写自隐居苏州时的某一年夏天所作,虽然天气炎热,却句句都透露出清凉与静谧,描绘出一派清幽风光。
诗中的风景是沿着视线流动的从幽深小院的房间写起,诗人透过窗上悬挂的竹帘,看到一树明艳的石榴花,和树荫垂地的苍翠。满地错落的树荫间,投射着点点日光,让人忍不住仰望天空,看到一轮艳阳开始偏西。
这样闲适的午后,最是适合午睡,然而“流莺时一声”,惊破了他的一场好梦。
短短四句,诗人从触觉、视觉、听觉各方面入手,以空灵轻巧的笔法,以诗人体验的流程来建构诗的结构,将这首诗写得小巧别致、情趣盎然,令人悠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