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唯美古诗有哪些(诗人龚自珍的五首诗词)
小说中的设定说他是文字狱受害者方家的后代,机缘巧合下练成绝世武功,从此一箫一剑踏遍大江南北,一心找寻妹妹,并寻求报仇的机会。
箫剑这个人当然是虚构的,但是清代倒真的有一位诗人,“箫”和“剑”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
从“怨去吹箫,狂来说剑”的少年豪情,到“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的落第失意,再到“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的沧桑追忆,一箫一剑早已成为他的“标配”。
他就是整个大清最狂的诗人龚自珍。
龚自珍(1792年-1841年),字璱人,号定盦(一作定庵),晚年居住昆山羽琌山馆,又号羽琌山民。
他主张“更法”、“改图”,要求诗文“以有用为主”,所以他的诗文经常揭露清统治者的腐朽,洋溢着爱国热情,被柳亚子誉为“三百年来第一流”。
今天,一起读读他关于“箫”和“剑”的那些诗词吧!
《湘月·天风吹我》
壬申夏泛舟西湖,述怀有赋,时予别杭州盖十年矣
天风吹我,堕湖山一角,果然清丽。
曾是东华生小客,回首苍茫无际。
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
乡亲苏小,定应笑我非计。
才见一抹斜阳,半堤香草,顿惹清愁起。
罗袜音尘何处觅,渺渺予怀孤寄。
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
两般春梦,橹声荡入云水。
嘉庆十七年壬申(1812年)四月,20岁的龚自珍陪同母亲到苏州看望外祖父段玉裁,同时与表妹段美贞晚婚。
婚后没多久龚自珍带着妻子回到阔别十年的故乡杭州,泛舟西湖,写下了这首豪迈飞扬的词。
常人写类似题材,即便是抒怀之作,一般也会从写景开始,更何况诗人眼前的是被称为人间天堂的西湖。
但是龚自珍开篇一句“天风吹我,堕湖山一角,果然清丽”,将宛若飞仙的诗人与宛如仙境的西湖融进了一个画面里,如灵指一点,给整首词定下了超凡绝俗的基调。
“曾是东华生小客,回首苍茫无际。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乡亲苏小,定应笑我非计。”
东华,即京城中的东华门,也代指帝都。联系上文,可见词中的“天”代指的是天上,也是天子脚下的都城。
“屠狗功名”,用汉初以屠狗为生的樊哙典,指代地位卑贱的人获得极大的功名富贵。
“雕龙文卷”,用战国时驺奭之典,他雄辩恢奇、文辞非凡,受到许多君主的礼遇。
他本是天上的谪仙,被一阵天风吹落,落入清丽绝伦的西湖风光之中。然而这风光实在过于迷人,以至于连帝京都不那么留恋了。
因为他来到人间,并非为了普通的名利富贵,而是有大志向,为了大济苍生、重振乾坤。
像樊哙那样建功立业、像驺奭那样立言传世,乃是无数古人毕生追求的目标,却不是诗人的自己平生志向所在。
“乡亲苏小”指西湖边有名妓苏小小之墓。这般壮志,常人必然不解,所以诗人借用苏小之名,以她这样阅尽人世的人物尚且要嘲笑诗人生计安排失当,更何况是其他俗人呢?
下片则如由豪迈转入孤独,由忧愁转入怅惘。
“才见一抹斜阳,半堤香草,顿惹清愁起。罗袜音尘何处觅,渺渺予怀孤寄。”
“斜阳芳草”自古都是伤心物,而冠以“一抹”、“半堤”更添愁情。
他望的是“罗袜生尘”的仙子,抒的是“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之情,然而这美人却不是庸脂俗粉,而是他心中理想的化身。
因此才会因为不知“何处觅”,失意之下,徒然对着苍茫湖水寄托忧思。
“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两般春梦,橹声荡入云水。”
所幸,少年自有昂扬之气,不会陷于颓唐怅惘。
即使生“怨”心、发“狂”情,亦可通过一箫一剑来消解胸中狂潮。
心中生出志向无人领会、无处施展的怨愤,可以吹上一曲箫乐,让那怨愤随风而去。
心中的豪情壮志、宏大理想涌起狂潮时,便舞起一轮剑光,让心潮在浩荡剑气中暂趋平伏。
相比之下,功名和文名都不过春日幻梦,不如让它们随风而散、汇入云海吧。
这首词带着冲天的豪气,全盘托出了少年龚自珍的雄心、抱负和自信、自负,是他的代表之作。
有人说这一箫一剑,是诗人性格中的两面,代表了他的温文与宕落。
也有人说它们是诗人所向往的两种奇才,分别代表了文和武。
箫与剑的背后,是他的生平之志,更是他的性情相叙。
无论是哪一种,其中的滋味,都令他为之魂销。
《又忏心一首》
佛言劫火遇皆销,何物千年怒若潮。
经济文章磨白昼,幽光狂慧复中宵。
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
心药心灵总心病,寓言决欲就灯烧。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龚自珍29岁,第二次参加会试落第。
龚自珍年少便有才名,16岁便过了乡试,无论是诗词还是古文,都颇为人所称道。
但他在会试中却屡次落榜,郁闷之气横积胸中,难免借反思之名行怨愤之实。
标题是“忏心”,即忏悔内心之过失,那么他有什么过失,又是如何忏悔的呢?
龚自珍很早便已经开始学佛,自称“震旦佛弟子”,推崇佛教万法唯心的观点。
佛教并不只是他逃避现实的法宝,更是他批判现实、挣脱传统儒家思想束缚的武器。
这首诗中,他借用了很多佛教的专有名词。
“劫火”是可毁灭世上一切事物的灾火;“狂慧”是散乱无定的思维。
“心病”在世俗情欲;“心灵”是人的本真精神;“心药”是使众生屏除欲念、疗救心病的佛教教义。
而从开篇的“劫火遇皆销”到结尾的“决欲就灯烧”,都暗藏了想焚毁过往,以求得心灵的解脱之意。
他观心却不得平静,因为心中有一股“情思”穿越千年、历经劫火焚烧,依然“怒若潮”。
这“情思”,能催动白昼文章、夜半狂慧。来时如汹涌狂潮不可阻挡,激励起自己仗剑报国的雄心壮志;即便退去,也会留下缱绻缠绵的余思,像是余音绕梁的箫声,留下几许悲凉。
无论是传说中能够医治一切的灵丹妙药,还是佛祖所谓的种种智慧,都无法使他解脱,也救不了他的心病。
所以通篇读完,与其说他是在“忏心”,倒不如说在愤恨这人世的不平与弊病。
既渴望解脱,又困于现实,无法放弃理想,不能忘情于世,于是各种矛盾的心情在内心中激荡,就形成了“病”,也形成了这股无法排解、灼烧不尽的思想狂潮。
《漫感》
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道光三年(1823年)春,龚自珍32岁,第四次参加会试落第。
前一年,东南沿海地区频频遭遇英国等列强侵袭,西北青海“野番”起事,国家内忧外患,诗人忧心如焚,希望能以自己的文才武略为国效力,却连遭失败、报国无门。
自古有大志者,都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期望。龚自珍亦是如此,吹箫赋诗的雅事、仗剑抗敌的壮行,都是他平生的愿望,
但任时光白白流逝,他却始终壮志难酬,于是沉痛地叹道:立功边塞之志不能如愿,只能把闲散于东南的满腔幽恨,化作毫无实用价值的词章,白白辜负了“狂士”声名。
这首诗充满强烈爱国主义激情,更蕴藏着壮志难酬的悲愤,郁勃苍凉、雄浑奔放,有强烈的感人力量。
《丑奴儿令·沉思十五年中事》
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
春来没个关心梦,自忏飘零,不信飘零,请看床头金字经。
此词与上一首诗写在同一年,时间上略微晚一些。
再次落第之后,龚自珍将从前的词作进行删削,最后定稿四卷,刻入自己的文集中刊行。
此词就写于删定词集后,回顾前十五年的坎坷,思量眼前的境遇,有一定的总结意味。
他在词中再次明确提出了“十五年”这个数字,大抵是从十八岁成人立志开始算起,年少时自负才气侠名,如今却一事无成,辜负了“箫心与剑名”。
一诗一词传达的内容相似,只是诗是向外的,趋向悲愤,而词中的情绪更加私人化,更趋向悲凉。
下片中的“忏”,本是佛教用语,指的是向佛陈述自己的过错,悔罪祈福。
“金字经”,即用金泥写就的经书,特指佛经。
诗人在现实中困境重重,满心郁郁,飘零无依,以至于连一个美梦都做不成。
于是他只能通过学佛来寻求解脱,将以往的悔怨都看淡,找到令内心平静的渠道。
然而,虽然结尾表达了以佛经求解脱的意味,但整体的意境如此苦涩凄凉,不仅没有禅寂空明之境,反而令其中情味更加复杂难言。
《己亥杂诗·九十六》
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
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集今朝。
道光十九年(1839年),48岁的龚自珍彻底对清王朝失望,毅然辞官南归。
四月回到杭州,七月又北上接还眷属,两次往返大多是水路。龚自珍在路上,但凡有所思、有所感,就用鸡毛写在账簿纸上,投入一个竹筐里,最后“得纸团三百十五枚”。
这就是著名的《己亥杂诗》315首,其中或批判,或呼吁,或陈情,或自遣,有不少振聋发聩的佳作。
小时候,我们在课本上读到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都出自于这一组诗。
这是箫和剑的意象最后一次出现在龚自珍的诗中,也是对“一箫一剑平生意”的最终总结。
诗中的“哀乐”,暗用《世说新语》中谢安对王羲之说出的一句话:“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
本意是说人到中年后更容易感受到哀伤,与亲友别离后常常连续数日都无法自拔。
48岁的龚自珍正是中年,当然也有谢安一样容易感伤。他没有明写自己在放弃三十年的抱负时,有着什么样的绝望,却在字里行间写尽苍凉和哀伤。
万般千种的哀与乐,都集中在这剑气和箫韵里,然而“剑气箫心”终归“一例消”。
这个“消”字,乃是此诗的诗眼。消,即消解、消亡,平生所有理想和豪情都至此戛然而止,其中复杂况味深沉难明、纡徐不尽,意在言外、耐人幽寻。
箫,慷慨悲壮;剑,激越犀利。
箫是诗人的多情,剑是侠客的豪迈。
箫是赋诗忧国的幽思,剑是慷慨报国的壮志。
箫是梦想中得以栖身的桃花源,剑是踏上征途时一往无前的信念。
箫和剑,是龚自珍诗词中经常对举出现的两个意象,亦是他心灵的两面。
从“怨去吹箫,狂来说剑”到“双负箫心与剑名”,再到“剑气箫心一例消”,是一个少年一步步走向中年的无力和悲凉。
他一次又一次地反思“箫”与“剑”的命运,从满怀壮志到悲哀苦涩,再到沉郁消解,最终化作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