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哲理经典诗词(王维两首五律古诗词)
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春,王维从岭南回到长安。不久他就辞去官职,隐居终南山。从现有资料来看,他当时并未遭遇什么意外的打击,为什么会突然辞职隐居?
此时李林甫做宰相已有好几年,大权独揽,炙手可热,所以后人常把王维这次隐居的原因说成是对腐败朝政和龌龊官场的厌恶。虽说这种推测不无道理,却未必就是主要原因。
在中国古代,仕与隐是常有的话题,读书人即使本人不被困扰,也会为此发出不少感慨。做官有种种区别,隐居也是各有不同,往往因时而异,因人而异。王维的隐居至少就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忽官忽隐,有时做官,有时隐居。第二是半官半隐,王维不只是常常出入于朝堂和山野之间,即使身在朝堂,往往也是心在山野。第三是亦隐亦禅,隐居山野的日子,通常也是他礼佛修禅的日子。
741年的王维已经年过四十了,官位不高,名气很大。他以诗扬名,又以书法和绘画著称。他的弟弟王缙在当时也大名鼎鼎,文采和书法广为人知,兄弟俩相得益彰,相映生辉。《旧唐书·王维传》记载,王维以诗名盛于开元、天宝年间,兄弟俩都在长安、洛阳做官,大凡是诸王、驸马、豪族、权贵之门,无不拂席恭迎,宁王、薛王对待他们如师如友。王维尤其擅长五言诗,书画尤其神妙,笔墨构思,功参造化。这段记载或许有所夸大,何况王维的书法和绘画今已失传,但仅从今天所能看到的诗作来看,王维在当时的名气就可以想见。如果说二十岁的王维是名声远扬的青年才子,那么四十岁的王维已是誉满天下的名士。唐代盛行隐逸之风,以名士的身份隐居,其实就是可进可退,进退自如。厌于官场是非,倦于案牍劳形,那就去山野放松放松,清静清静。从出世的一面看,除了归卧山林的高雅,还有礼佛修禅的虔诚。从入世的一面看,名士的隐居越发能增添身价,下了终南山,就可以进入朝堂。
此外,王维想隐居就隐居,跟他的经济条件也有很大关系。且不说他晚年做了高官,俸禄很高,即便中年时俸禄有限,王维的经济条件也应该相当不错。他是家中的长子,九岁丧父,十五岁独闯京城,年轻时的经济压力是很大的。但这时他的弟弟妹妹都早已自立,大弟王缙在仕途上比他还要顺利。他三十岁丧妻之后再未婚娶,而且没有子女,所以也没有拖家带口的辛苦。况且,以他在诗歌、书法和绘画的赫赫才名,以及他在王公贵族等上层社会的影响力,自然也会得到一些润笔费、谢礼之类的报酬。
王维隐居过的地方有好几处,但在隐居辋川别业之前,主要是在终南山。终南山位居秦岭山脉的中段,坐落在长安之南,“寿比南山”所说的南山,“终南捷径”所说的终南,都是指终南山。但很多人之所以对终南山有很深的印象,还是因为王维的几首诗。其中一首就题作《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这首五律,前六句都在写终南山的壮美,角度各有不同。首联从山下仰望,颔联从登山过程中领略,颈联从山上俯瞰。
首联说“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上句写山的高大,下句写山的广阔。“太乙”是终南山的别称,“天都”是传说中天帝的居所。站在山下,以人的渺小仰望大山,只觉得耸入云端的终南山接近天帝的居所,连绵起伏的群山延伸到海角天涯。
颔联说“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看上去不过是写山中的白云和雾气罢了,怎么就写得这样生动!白云缭绕在山腰,人在其中,只见这儿一片,那儿几朵。等到上得山来,回首而望,白云都聚合在一起,汇成白茫茫的云海。山上白云消散了,却有青色的烟岚飘来飘去,远看是一团一团的,近看却什么都没有了。很多人登山都会碰到类似的现象,但很少有人去留意,王维这样一写,就成了播传人口的千古名句。他不但从最寻常的事物中挖掘出精警的诗意,而且以最简单的字眼提炼出奇妙的诗句。“回望合”“入看无”,多传神,又多自然,两者相对,更令人叫绝!
颈联说“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分野”指分界,“中峰”指主峰,上句是说地域分野到了高高的终南山主峰就划分开来了。地域分野多是以高山大川来划分的,终南山位居秦岭山脉的中段,秦岭被视为中国地理的南北分界山脉。但诗人说的“分野中峰变”完全是夸张手法,突出的是终南山主峰的高大。“阴晴”指背阴和向阳。下句是说那众多的山谷或背阴或向阳,光线的变化各不相同。这两句尺幅千里,气魄雄大,下笔的角度也与众不同,以分野的划分突出主峰的高峻雄伟,以光线的变化展现千山万壑的幽深广阔。
末两句笔墨一转,“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诗人说自己想投宿人家过夜,隔着溪流向樵夫询问。乍然一看,这最后两句与前边六句有些不太和谐,但越是玩味,越觉得有味。其一,如王夫之所说,有了这两句,“则山之辽廓荒远可知”。沈德潜也说:“见山远而人寡也,非寻常写景可比。”茫茫大山之中,想找个投宿人家难,想找人打听也难。终于见到打柴的樵夫,他却远在溪流对岸。其二,古代山水画喜欢把人物点缀其中,营造意境氛围,清代画家王概称之为点景人物。王维是画家,深知其中妙处。他的《使至塞上》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句之后,末两句是“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终南别业》在“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两句之后,末两句是“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其三,“隔水问樵夫”自成一幅古意盎然、充满野趣的动态画面。与前六句相比,构成另一番情致。全诗在笔墨一转后旋即结束,余韵袅袅。
在宋人记载中,这首诗又题作《终南山行》。从诗的内容来说,题作《终南山》或《终南山行》,两者皆可。因为诗人是在写终南山,也在写终南山之行。表现这样的内容,如果写得太实,就很容易干巴巴地落入俗套。诗人以身临其境为实,以想象发挥为虚,巨笔如椽,又手法高超,写出了一个好像是半在人间半在世外的大山。明末清初的诗人徐增就说这首诗“如在开辟之初,笔有鸿蒙之气,奇观大观也”。
如果说这首诗是大笔挥洒,豪迈雄放,浑然没有时空的局限,让人在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苍茫大山的远古岁月,那么另一首五律《山居即事》则完全是另一种写法。诗的场景画面有其特定的地点和时间,地点是隐居之所的柴门前以及望中之所见,时间是黄昏时分诗人要关闭柴门的一小会儿。全诗如下:
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
鹤巢松树遍,人访荜门稀。
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
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
诗以“寂寞”二字开头,作为隐居者的诗人并没有刻意掩饰内心的孤独。山野独居,况且又是黄昏之时,一天要过去了,诗人在寂寞中掩上柴门。此时夕阳西下,暮色苍茫,让他不由得望着晚霞斜照悄然伫立。首联两句,就是一幅由诗人自己、柴门和远处落日余晖构成的山野隐居图。
颔联以对比手法写对偶句,“鹤巢松树遍,人访荜门稀”。“巢”在这里是动词,栖息的意思。“荜门”是指荆竹编成的门,也就是柴门。上句说栖息的群鹤遍布在松树的周围,下句说柴门来访的人稀疏零落,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远离喧嚣的大自然,城里见不到的鹤到处都有,尘世熙熙攘攘的人却很少前来。诗人要的就是山居的幽深和宁谧,与世无争。
但这里并非枯木乱草、荒凉死寂之地。颈联接着写山居的静美,同时也写出了自然界的勃勃生机。竹子刚生长出来,竹节周围常有一层白粉,莲花开到特定的时刻,花瓣是一片一片坠落的。诗人隐居山野,心境恬淡,观察入微,由此提炼出拟人化的妙句:“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嫩绿的竹子含着薄薄的新粉,美丽的莲花一片片脱下旧衣。
而且这山居之地离田家不远,有田园牧歌之美,“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夜幕降临,渡口处星星点点的渔火亮起来了,到处都有采菱人荡舟归来。诗写到这里,戛然而止,以“寂寞”二字开头的诗人,此时心情如何?随着色彩的亮丽,节奏的明快,其心情的变化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