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奈五首诗词(蝉不知雪,夏虫不可语冰)
我听过蝉声,就未辜负夏夜;我踏过冬雪,就会遇见春天。
人这一生,总希望得偿所愿,不愿辜负,也不愿被辜负,不管是夏蝉、冬雪,还是心爱的你。
可世事总是无常,各有各的时节与命数,就像蝉不知雪,夏虫不可以语冰,总会无端错过。
正是有了这些限制,世间万物才会在各自的时节努力活出风采。一如蝉要在地下蛰伏至少四五载,才能破土而出,在盛夏唱响生命的最强音,而后在暮秋寂寞逝去。
人活一生,蝉活一夏,何其短暂。因而在古典诗词里,蝉鸣除了代表时令,还寄寓不同情思。
它有时是高洁的化身,“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在栖高饮露里,居高声自远;
它有时是哀愁的发端,“落日早蝉急,客心闻更愁”,在落日余晖里,愁人自断肠;
它有时是美人的代言,“千金买蝉鬓,百万写蛾眉”,在浓妆淡抹里,冷暖空自知。
当蝉鸣入耳,这位不知疲倦的歌手就奏响了不同人的心声,或哀或愁,或悲或怨,或喜或空。
正是,莫道闻时总惆怅,有愁人有不愁人。
1.蝉噪林静,归隐情怀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南北朝•王籍《入若耶溪》
知了声声叫着夏天,我们想到的多是童年,有池塘榕树,有操场秋千,还有曾经伙伴。
而琅邪才子王籍想到的是归隐山林,逍遥江湖,早日结束这日复一日的宦游生涯。
就像此刻的他泛舟若耶溪上,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行云与流水交相辉映,如此清澈朗空。
这不就是天光云影共徘徊,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自然的边界在消融,内心的烦忧也在消解。
再来一抹云霞余晖映照青山流水之上,涌动成诗,静谧成画,可不是赏心悦目,大饱眼福。
看过了云霞青山、行舟绿水,再来听听山林深处的蝉噪鸟鸣,非但不觉聒噪,反而更显幽深。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在写作手法上是以动写静,在心理体验上其实就是以无写静。
因为心无挂碍,诚心向幽,才能与山林溪水达成一片,在动里听静,在有中感无。
一“逾”一“更”,从自然深处走到心灵深处,不只林静,不只山幽,更是隐者心动。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终究王籍在若耶溪畔听到了不如归去的动人心语。
多年以后隐居辋川别业的王维,也在蝉鸣中安然自若,“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而享受了江园隐逸之乐的司空曙,则深情慨叹,“艳花那胜竹,凡鸟不如蝉。”
2.新蝉暮槐,乡愁绵绵
月出先照山,风生先动水。
亦如早蝉声,先入闲人耳。
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
渭上新蝉声,先听浑相似。
衡门有谁听,日暮槐花里。
—唐•白居易《早蝉》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辛弃疾在明月清风里聆听蝉鸣蛙叫,传递着乡村夏夜的幽美风光和丰收期盼。
而白居易则在日暮槐花里听取蝉鸣一片,这还不是盛夏的歌唱,只是早蝉的低吟。
可这蝉鸣阵阵,还是率先飘入他这个年近六旬的闲翁耳畔,激起心湖波浪奔涌。
“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此时在洛阳担任闲职的白居易,暮年听蝉已觉悲凉,就像好友刘禹锡听蝉时所写,“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
如今细细听来,乡心已起,仿佛跟随着蝉鸣回到遥远的故土,回到曾经年少的盛夏光年。
就当白居易意欲在回忆里纠缠的时候,那一声声啼鸣不过浑相似、终不同,瞬间拉回现实。
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就是替代不了。有些事说不清哪里不对,可就不如故乡好。
白居易如此眷恋故乡的蝉鸣与槐香,就像我们认为月是故乡明,人是家乡美。
“石楠深叶里,薄暮两三声。一催衰鬓色,再动故园情”,江上蝉鸣曾让他欲罢不能;
“我有竹林宅,别来蝉再鸣。坐惜时节变,蝉鸣槐花枝”,竹宅蝉鸣曾让他深深慨叹。
同样,杜牧在蝉噪树苍苍里传递乡愁绵绵,“永日一欹枕,故山云水乡。”
而蝉声鸣、乡心起的背后,还饱含着怀才不遇的意难平之意,“先入闲人耳”,此闲非所愿啊。
3.秋蝉南冠,高洁无染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唐•骆宾王《在狱咏蝉》
骆宾王笔下的秋蝉,人蝉合一,唱出了古代文人高洁的坚守与不平的愤懑。
七岁就以一首《咏鹅》名震天下的骆宾王,不会想到年过半百之后还要靠咏蝉来表明清白。
因为嫉恶如仇,骆宾王不惜触怒武则天多次直言进谏,而后惨遭小人诬陷,曾经的少年神童就这样身陷囹圄之中。
故而当他听到秋蝉声起,先以南冠自居,借助楚国人钟仪被俘晋国而不改服装的典故,来表明自己的忠心可鉴。
接着便以秋蝉自比,进一步抒发自己的不平与冤屈。如今他已两鬓斑白,又怎能忍受这样的哀鸣。
彼时卓文君“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美好愿望被司马相如辜负,如今自己的一片忠心也将错付。
“玄鬓影”与“白头吟”两两相对,一语双关,让人伤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则进一步将官场的排挤碾压暗含其中。
秋凉露重,寒风萧瑟,秋蝉无法展翅飞翔,骆宾王也失去人身自由与人格清白,沦为阶下囚。
可最可悲的是,秋蝉的高洁尚有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为其书写,而骆宾王自己的高洁,又有谁能来证明。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才是最让骆宾王难以承受的苦楚,何其屈辱,何其寂寞。
这世间能像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毕竟是少数,太多文人都在承受怀才不遇之苦。
就像一生活在牛李***争的李商隐,也在慨叹,“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对于骆宾王来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才是蝉鸣背后的呐喊吧。
4.秋蝉斜阳,离愁别恨
断角斜阳触处愁,长亭搔首晚悠悠。
世间最是蝉堪恨,送尽行人更送秋。
—宋•陆游《秋日闻蝉》
有人爱蝉的高洁,也就有人恨蝉的缠绵,挥之不去的离愁,萦绕不断的别绪。
秋蝉哀鸣,本是自然规律,但在多情的诗人眼里,它们就是始作俑者。
在陆游心里,行人是秋蝉送别的,秋天也是蝉鸣送走的。他爱的人,他爱的天,都随着蝉鸣消失在茫茫尘世间。
以秋蝉抒发离愁别绪本就常见,像柳永,“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这多是背景渲染,还如李商隐将柳树、斜阳、秋蝉联系到一起,“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
但很少有人像陆游,直接将秋蝉作为恨意的对象,而且用了最高级,“世间最是蝉堪恨。”
可蝉本无辜,蝉声无一添烦恼,自是愁人在断肠。
5.乱蝉衰草,苦中作乐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宋•苏轼《鹧鸪天》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
不知道有多少人曾被苏东坡这句关于夏日新蝉的描写,走入期盼已久的初夏,陶醉在微雨过和小荷翻。
但真正步入盛夏,蝉鸣与阳光越来也热烈的时候,我们才会深感聒噪与难熬。
人生就是这样变幻莫测又喜忧参半,就像因为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苏轼,听过初夏的绿槐高柳咽新蝉,也见过夏末的乱蝉衰草小池塘。
这样的景致虽有萧瑟之气,可圆融通达的苏轼总能在山林掩映中发现欣喜与希望。这不还有白鸟翻飞,红蕖幽香,村舍古城,还有斜阳青山。
此刻拄着藜杖漫步的苏东坡,最感谢的还是昨夜三更雨,殷勤天作美,让他又得浮生一日凉。
也只有拥有如此心性,他才能在荒芜贫瘠的黄州东坡之上,一点点开垦出希望,涅槃重生。
倘若换一个人,莫说辟东坡、建雪堂,一个乱蝉衰草就让人望而却步,愁苦连连。
苏轼是从缭乱如秋蝉的生活里品味人生,范成大在以蝉翼看淡人生:人世会少离多,都来名利,似蝇头蝉翼。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蝉声蝉语,一声来枕上,万般不由人。
此生只愿,若有若无随心性,蝉声便是无字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