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话的杯子800字作文(依然温润无比)
不说话的杯子
奶奶老了,糊涂了。
她整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白花花的墙,看着手里的物什低声絮叨。
那是一只白瓷茶杯。
我认得这只杯子。小时候我不爱喝水,爷爷总是紧搂着我,奶奶则端着这只杯子,用汤匙一口一口地给我喂水。
现在爷爷走了,我也不再需要别人强制我喝水了。
每每看到奶奶对着这杯子念叨,我就会不由得心酸起来。我知道她怀念的是谁,甚至清楚她絮叨的不过是今天菜价涨了多少,又要到谁家吃喜面,或是孙儿考了年级第几。
没有回应。杯子怎么会说话呢?
以往爷爷在的时候就不会这样。那时奶奶也爱絮叨,但总有人回应。阳光和煦的午后,爷爷稳稳地坐在马扎上,我缩在爷爷的怀里。奶奶坐在一边,讲些琐事:老张家的狗挠了隔壁的小孩,老李家那淘气的孙子又闯祸了……爷爷总会不时地附和几句:“是这样吗?”“还挺有意思的。”……然后递上茶杯,示意奶奶润润喉咙。
杯子里的水永远是温的,泡着枸杞、菊花,或是玫瑰。洁白的瓷杯在阳光下温润如玉,杯口升腾的水汽爬上了奶奶的眉眼。一只杯子,两只马扎,三个人,我们就这样享受着美好的午后时光。
爷爷陪了奶奶六十二年,不知他们一起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下午。
一只杯子,一辈子。
爷爷告诉我,院里的桂花开了,奶奶采了一些,酿成了桂花酒。午后,我们仨晒着太阳,传着白瓷杯,品尝着醇香的桂花酒。奶奶只让我抿两口,甜甜的,好像有阳光的味道,顺着喉咙滑进心间,清清爽爽。
爷爷脸颊红润,捏着我的小手,得意地说:“囡囡啊,长大后可千万别像你奶奶那样,让人用一只杯子就‘骗’进了家门……”
奶奶的脸红得像院里的凌霄花,她假装生气地说:“就你会说话是吧!”
爷爷呷了口桂花酒:“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能哄你开心呢?这杯子可不会说话!”
是啊,这杯子可不会说话!
爷爷从事文职工作。在他那个年代,读过点书就算半个文化人,爷爷说起话来自然就带着一点文化人的范儿。我爸说,爷爷奶奶都爱说话,一个能讲到点子上,一个却只喜欢东拉西扯。
其实爸爸说得不准确,爷爷有时候也喜欢没话找话。奶奶站在楼下门廊前,爷爷在屋顶晒被子,两人隔着两层楼,连奶奶都觉得这样聊天费劲,只好闷头喝茶。
“哎,你说那卖鱼的小贩这些天怎么不来了呢?”爷爷的声音从被子后面传出,低低的。
爷爷挑起了话头,奶奶便越发滔滔不绝。直到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奶奶才反应过来,冲着楼上的爷爷喊:“别说话了,留神脚下!”
爷爷朗声大笑起来。屋顶的被子在风中微微晃动,一辆老年代步车斜倚在墙根,一只毛茸茸的狗在院里上蹿下跳。阳光下,我仿佛看到几十年前的一个午后,腼腆的青年找到青涩的姑娘,把定情信物塞进她的手中,说了人生中第一句情话:“这杯子不会说话,没法给你解闷;这辈子,让我来替它说话好吗?”
“好呀。”
几十年过去了,戴着黑框眼镜的腼腆青年变成了瘦削佝偻的老头儿,蹬着漂亮皮鞋的青涩姑娘变成了裹着厚围巾的矮胖老人。
连那不说话的杯子也在某一天发出“嘎嘣”一声,裂了一道半寸长的口子。
爷爷在一个午后离开了我们。阳光下,白色的孝帽、孝服显得刺眼,可那裂了口子的白瓷杯却依然温润无比。
奶奶失去了会说话的爷爷,就只能守着这只不会说话的杯子了。
子辈孙辈再孝顺也无法修补奶奶心头的裂缝。
奶奶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她怕下一次杯子再发声,就会碎成点点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