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平沙十月天，白云红树画图间（​早冬红树古诗六首）

晚秋固然是斑斓多彩，但是早冬也毫不逊色。如果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是晚秋的绚烂，那么早冬，却有另外一种清瘦之美。

因为大部分树叶在飘落的过程中，显出萧疏的树梢，如果晴天天更蓝，阳光更斜，而尚未完全凋落赶紧的红色黄色树叶在枝头，背景辽阔，更有折枝画一样的简约美。

十月如果不逢着降温下雨，在一年中仍旧是登高旅游的好日子。山高天碧。水浅沙白，那些落叶林更显得一种薄脆的树叶的晴光，红的黄的更加明净干燥，而视线可以穿越得更远，仿佛直接入天之涯地之角。

早冬此时尚未落尽叶子的树木，大部分也叫作“红树”，当然此时的红树和晚秋不大一样，晚秋是集体的绚烂，现在的红树则更适合目光单独的抚慰，因为红得通透干燥。而此时也并非一种红，枫叶的乌红，乌桕的火红，梧桐的焦黄，以及杉树锈红，在阳光里曾显出的暖色调，都是红树。人们的目光此时如温柔的风，从近处抚慰到远处。

“满眼伤心冬景和，一山红树寺边多。

仲宣无限思乡泪，漳水东流碧玉波。”中唐 元稹《远望 》

32岁的元稹因为性格直率，得罪朝廷权贵，贬谪到湖北荆州江陵府做幕僚，这一做就是五年。他的亲眷在长安，老家在洛阳，这里气候不一样，地冷卑湿。对于他这种类似流放的官员，无诏是不能回京的，和家人朋友只能靠书信联系。北方此时虽然大部分树叶都已经凋落，甚至会迎来几场雨雪，但是气候干燥，冬天未必会比这个地方更冷。且那是元稹熟悉的家乡。

在荆州这里，比北方山陵地势和缓，河流众多，早冬的山上仍旧可以看到很多红叶树，在阳光和微风里。

唐朝的地方寺庙有驿站的功能，包括安置来往的官员，如果在本地没有官署，没有能力购置房屋产业，往往会在寺庙提供临时住所。有的官员常年就在寺庙住着，像柳宗元韩愈都有这样的经历。

所以元稹来到江陵的最初的落脚点，大半也是寺庙，而他并非地主富豪阶层，有相当长时间就应该住在寺庙里。在这里他看到了和北方不一样的早冬景色，就是这里的山林，枫叶还在枝头，还有各种楚地的树种，有山有寺，有山下浅水碧波，水中也倒映着冬林红树，何其清美。

他站在寺庙的楼顶，远处白云，脚下流水，他想到了什么？

他想到东汉的王粲字仲宣，也曾经在荆州工作，不受重视，曾经登临当阳县城楼，写了著名的《登楼赋》，抒发壮志未酬、怀乡思归的抑郁心情。

想当初王璨登高的心情，也和我现在是一样的吧，看见红树碧波，流年如水，困顿此地。

那么在中国古老的文学意境里，红叶流水，还代表无尽的相思，是屈原思念故国的象征。

虽然这里的冬天看起来如此和暖，但是看着满山红叶从高处落到水里，那种思乡难回的郁闷都在这里。他就是早冬萧萧红叶树，站在寺庙崖头，独对绿水长波。

“红树平沙十月天，放翁今作水中仙。

鼕鼕林外迎神鼓，只只溪头下钓船。

世事极知吾有命，俗人终与汝无缘。

菊花枯尽香犹在，又付东篱一醉眠。”南宋 · 陆游《十月 》

陆游是最喜欢早冬的诗人，这种早冬的清气和明丽，微寒清冽的气温适合陆游的体质，他活了85岁，留下无数早冬的美诗，其中最喜欢用的词，就是“红树”。

他喜欢早冬红树那种真正经霜后的美，而江南的霜，往往迟在早冬之后。

你看看，你看看十月美在什么地方？那一树树红叶树站在水落平沙的岸边，宁静绚烂，而我在船上和本地的农民一起，下水迎接冬神社鼓。

听见迎神的队伍和鼓声自红树林外响起，这边溪水上，已经准备好了无数的船只，将神像安放在船上，然后敲锣打鼓地巡游。

想必陆游德高望重，也是中间重要的成员，被请坐在船头，享受早冬的美景和淳朴的民风。

他对这个角色相当满意。世上的功名，已经有定数，他也追求不来，倒是现在被人有距离地尊重尊敬，是一种乐趣和满足。仿佛菊花老了，人们还喜欢它的香气。

他该乐天知命，好好享受晚年的生活。

实际陆游虽然德高望重，但是他在乡间一直非常低调朴素，毫无曾经大官的架子，反而住用普通，薄田茅舍。这也是他受乡民爱戴的原因，每次重要的集会，无论如何请他参合。

“马上遥看江上山，白云红树画图间。

经年簿领无休日，却向忙中得少闲。”南宋 ·陆游《迓益帅马上作》

陆游喜欢早冬红叶清景，壮年时在去往四川的路途当中，虽然颠沛艰苦，但是他把欣赏风景当作了休闲和乐趣。

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江外的山峦，那白云红树如同画图。

我常年奔波，并没有休息的日子，却在旅途中看到这样白云红树的清旷景色，却感觉自己是偷得忙中的闲。

陆游的这种生活方式相当可取。接纳不同的自然风景可以调节因为世事而烦闷的心情。人生百年，忧患常有，而美景和心情不常有，所以古人寄情山水，是有道理的，世事多变，但是风景常新。外出的人，也要学会在仓促的旅途中，扩展心灵和审美的容量，或者有些烦恼，在旅途中就化解淡然了。

“朝辞二竺寺，暮宿三茅峰。

红树落一叶，白云深几重。

远游喜无雨，清兴尤宜冬。

遥知天坛上，会与仙人逢。 ”宋朝 仇远《畅师同玉上人游 茅阜》

山林中的早冬红树，肯定最壮观。

仇远这是和道士僧人去江苏茅山访道迹。时间是在早冬。

从二竺寺早上出发，傍晚来到三茅峰。

此地红叶满山，刚刚只有少部分红叶落下，那道观掩映在白云深处，等待我们去登临。

这样的远游最好，因为没有雨，而长途跋涉最合适这样早冬的天气，因为走着走着身体就热了。

我想得到黄昏里到达最高峰的快乐，哪里一定有神仙的灵魂等着我们，在高山顶上和我们相会。

杜牧曾经有诗，停车坐爱霜林晚，枫叶红于二月花，杜牧是停在半山腰，但显然这些修行者是要登临最高的地方，他们就是白云深处，有着更高更执着的追求，也就更能享受早冬绝顶之上的仙美。

“休辞别盏倾冬酒。更探寒梅嗅晚花，

欲别先生言不了，满川红树夕阳斜。”明 · 林光《赠别李乾伯掌教》

这是和山中的朋友恋恋不舍。

落魄的时候，山林的朋友温暖地接待了他，担心他害怕打扰，热情挽留他住下。

将满满迎冬酒真上，让他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一起陪着他去山林寻找此时的梅花，以梅花的清气和耐寒互相勉励。

这样的盛情，只是叫人觉得留念又惭愧。

只是每个人都会有人生未尽的事，未了的心愿，比如林光，这里客居肯定非他长久留居之地，无论人还是男人，都必须为自己走出一条必然必须的路来。

可是如何开口告诉对方此时要离开呢？

这里没有用满山红树，而是满川红树，眼底是山谷中的红叶成熟凋零，红叶随着流水远去，在夕阳里，流红一片。

这暗示着他的相思，不在山里，而是水之尽头，是家乡是故国。

夕阳红树满川流，召唤他的另外有深沉的怀乡和思念。

我想他的朋友看到满川红叶，一定也明白他的心意。

山林虽好，不是客子之地，斜阳远处，才是他真正的人生，或者他会再沐浴风雨，然而这是他的决定，他的志向，他的命运。

“初冬天气已严霜，霁色家家穫稻忙。

红树题诗归步缓，不知何处是仙乡。” 明 · 吴与弼《与吴贞游东陂石泉》

早冬时节，已经开始有了严霜，一早晨开晴，晨霜化去，家家户户都下到田野进行收稻。

江南也有晚熟的稻谷，此时正是成熟收获归藏之时，好一派丰收忙碌的田园景象。

和朋友看见农田的热闹，太平丰收的美，在欣赏完山上的红叶之后，才发现，最美的地方就是田园这种温馨和热闹啊。

这就是桃源美景，何必求之于世外？

在巨大的红叶树下去眺望丰收的农田，这种醉人的冬美，恐怕是关在城市里的人们无法体会的那种金红绚烂的冬的富足温暖。

虽然有小寒吹动人的衣衫。

早冬之美，更在于人心，如果你心地温润清朗，就有化凋零为神奇冬美的诗意，你的目光会如金色的太阳，点亮草木最后的红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