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残月谁横笛,吹落梅花雪满山(大雪五首诗词唯美)
在文人墨客笔下,大雪纷飞里的思念到底有多么浪漫?
海桑说,走着走着天下起雪来,雪很好,我也很好。它去敲你的窗户,我来叩你的房门。
一千多年以前,东晋名士王徽之就曾在夜雪初霁皓月当空之时,乘一叶扁舟去寻访故友戴逵。
可当他抵达门口却止步不前,留下“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的千古风流而去。
戴逵的柴门虽未叩响,可踏雪而来的脚印已写满无声思念,雪夜想你时,每一片雪花都是你。
同等思念,白居易曾在“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里,期待好友刘十九能红泥火炉共清欢。
而张九龄则“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奔赴来自友人陆澧的松叶酿酒、春水煎茶之邀约。
友人之间的思念都如此深情,更不用说“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的男女相思了。
再到当代诗人余光中笔下,茫茫月色与皑皑雪色之间,心爱的你,已成为人间第三种绝色。
值此大雪节气将至之际,且听那些大雪纷飞里,还有哪些思念叩响在房门,敲打在窗前。
1
寒更传晓箭,清镜览衰颜。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
借问袁安舍,翛然尚闭关。
—唐•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
当人生迟暮的王维在寒更声漏中醒来,独对镜中衰鬓已先斑,不知昨夜雪满山。
只是昨夜王维曾听到有风吹竹林声不时撼动着窗扉,惊扰着一夜清梦,不过隔窗任风眠。
如今醒来风声竹声还犹在耳畔,当他推门目光所及是雪满青山时,立即被这声音与画面交织到一起的壮阔景象所震撼。
一夜之间,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寻常人看到这一景象,想必多半是心花怒放、激情澎湃。
可王维依旧淡然,将惊叹之情隐去,让雪满山头突出,让景色本身,传达这份震撼与辽阔。
他只想作为一个观赏者,在空寂深巷与积雪广庭里,静静品味开门雪满山后的宁静与安闲。
白雪覆盖了万物,也洗涤了尘埃,从群山万壑到空庭深院,再到幽人心间,萦绕了寂寞清欢。
王维不由得想起与其相距不远的好友胡居士,不知大雪纷飞的时候,他正在做些什么呢?
他想此时此刻的胡居士,或许正如袁安“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而悠然闭门。
当初洛阳雪落,众人各扫门前雪外出乞食,惟有袁安闭门家中,固守贫贱,任由门外积雪如山。
王维爱慕此等风骨,用一幅《袁安卧雪图》诉尽敬仰。如今将胡居士比作袁安,让这份雪天的思念也充满了赞美之情,足见志同道合也。
除了在开门雪满山里思念好友胡居士,王维也曾在“积雪满阡陌,故人不可期”里思念李楫。
2
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瓢弃尊无绿,炉存火似红。
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
—唐•杜甫《对雪》
杜甫笔下的雪天思念,不再是轻盈的窗前浪漫,而是苍凉的乱世思念,关于故国与故人。
公元756年,安史之乱爆发的第二年,将家人安顿好的杜甫在奔赴肃宗途中被叛军押往长安。
此时京都长安已沦陷,丞相房琯率领的平叛之战接连兵败,杜甫在兵荒马乱中哀叹生灵涂炭。
首句战哭多新鬼,即是唐军惨败而伤亡惨重的最直观说明,将士战死,百姓流离,尸骨遍野。
而它就发生在45岁的杜甫眼前,人生迟暮而一事无成已是不堪,为何还要忍受这国恨家愁。
此时长安风雪交加,在杜甫看来并不浪漫,那只是日薄西山时的乱云低渡,和朔风回旋里的飞雪急舞。
如此混乱凄暗,正是此时杜甫乃至整个大唐的写照,一“乱”一“急”,道尽乱世悲凉。
如此融情于景,与晚唐为了躲避战乱而流离蜀地的崔涂笔法一致: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只不过,杜甫将国置于家之上,将个人小家的骨肉分离掩映在千家万户的“数州消息断”里;崔涂则将个人的流离失所从战乱里聚焦出来,以小见大。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传递出乱世哀愁。本就忧国忧民的杜甫在风雪交加之时愈发情难自已。
一会借酒消愁,一会吟诗泄愤,一会又愁坐书空,窘迫到酒尽瓢乱扔,落寞到炉空似火烧。
此等乱世思念,正如经历过亡国的刘著所言: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
3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唐•李商隐《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想起在梦里拥抱过的人,更大的雪落了下来,余秀华的这句诗用在悼念亡妻的李商隐身上,极为恰当。
公元851年,李商隐的妻子因病逝世,而他还远在徐州武宁军节度使卢弘正幕府艰难谋生。
就这样,李商隐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便永久错过了曾希冀今朝同淋雪、此生共白头的爱妻。
当他回到家中,“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处处物是人非。
这些年李商隐深陷牛李之争的漩涡泥沼,一直得不到重用,只能沉沦各地幕僚,风雨飘摇。
与妻子聚少离多,本就让李义山心怀愧疚。如今爱妻突然故去,让人到中年的他措手不及。
这边丧妻之痛还无法自拔,那边为了生计,李商隐不得不答应柳仲郢的邀约,奔赴东川任职。
当他在途中遇到漫天大雪,愈发悲痛难忍,首先想到的就是玉人已故,再也无人为他寄寒衣。
尤其李商隐用的不是无人,而是无家与寄衣。自爱妻亡故他的世界不只下了雪,家也没有了。
此时大散关的积雪足有三尺之厚,风雪无情让他愈发怀念妻子曾经为他织就棉衣的温情画面。
无家与寄衣,那是因为曾经有人寄衣;回梦旧鸳机,那是当下无人再织衣;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种悼念情深,正是贺铸的“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寻常细节最断肠。
从此痛失所爱的他们不过如孤雁,不知“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4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唐•李益《从军北征》
这世上落雪无数,要说令人悲壮又慷慨的雪景,莫过于边塞的茫茫大雪。
它既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又有“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悲壮与澎湃,视死如归。
而在这雨雪纷纷的背后,还涌动着一种难以排遣的柔情,就是李益笔下所写的征人乡愁。
当天山大雪初霁,从青海湖吹来的凌冽寒风更加刺骨,队伍里有位战士吹起了笛曲《行路难》。
风雪前行本就困难重重,如今笛曲横吹,一个“偏”字将战士们原本压抑的乡愁喷薄而出。
《行路难》不只是风雪兼程的缩影,更是战士们伤别思家的写照,这种情愫一直在内心涌动。
如今一经点燃,三十万战士不约而同地望向塞上明月,绵长的乡愁,定格在望月怀远的瞬间。
没有一个悲伤的词语,不见一个断肠的描绘,仅一个望月怀远的动作,就将乡愁演绎到极致。
这种边塞风雪里的思念,是无那金闺万里愁,是悔教夫婿觅封侯,从塞北到故乡,两地同愁。
还如李益在《夜上受降城闻笛》里所写,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5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宋•舒亶《虞美人·寄公度》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自陆凯开始,驿寄梅花成为古人寄托思念的浪漫载体。
当53岁的舒亶历经宦海沉浮重回京都而登高望远,看着雪满长安道,想到的也是折梅赠远。
此时黄昏日目,芙蓉落尽,劳燕分飞,沧波涌起,独倚小楼的舒亶目光所及之处皆萧瑟之气。
正如他在家赋闲十载重回官场,再也不复曾经搅动乌台诗案的得意模样,前半生树敌颇多。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在官场也会举步维艰,如此世事纷杂变幻让他愈发怀念远方的好友公度。
这浮生若梦,也只有公度才能理解他此刻的寂寥与孤独吧,只能在举杯独饮中消解人世哀愁。
要问这哀愁与思念有多重,舒亶或许会说:不重,只是雪满长安道,就像落叶满空山。
但更妙的是,舒亶不仅不直言思念故友,还从对面落笔,遥想故友登高,为他折梅赠远。
同样的对写法寄离愁,还有刘敞写给是知己也是弟弟的刘攽:北风吹雪尽,遥想折梅花。
如今大雪节气将至,不知朋友们在大雪纷飞里思念着谁,愿浮生一念,落雪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