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天气旧时衣，情怀不似旧家时（六首经典悲愁诗词）

南歌子

【宋】李清照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这首词构思精巧，立意苍凉，语言平易朴拙，但正因其朴拙，而更显情之至真。因其至真，而倍觉典雅厚重。李清照作此词时，赵明诚已亡故，她本人也因山河飘摇而不得不流寓南方，身世飘零。《南歌子·天上星河转》所述的，其实不单独有飘零怀人之痛，亦有家国沦亡之悲。

上阕，词人由景及事，以对仗起势，以“天上”与“人间”的互对极言时间的辗转，又以“天上人间”之遥暗喻世事之变迁和个人处境之改易，同时，起首两句也点明了时间，帘幕已垂，时至深夜，枕席微凉，词人孤身一人，独对冷夜，不觉泪湿衣襟，夜还是旧时的夜，人还是那时的人，但时移世易，良人已不在，国家更飘零，解衣欲睡，却忍不住探问夜为什么如此的长。词人字字平易，声声朴拙，但细细读来，一股悲怆之情却已扑面。

下阕，词人笔锋转折，开始直接抒情。“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照应上阕的“罗衣”，冷夜寂寥，词人孤枕难眠，看着罗衣上的花纹，不觉思绪偏转。“旧时天气旧时衣”一句，看似朴拙，平平淡淡，但其中的沧桑，却唯有经历过沉浮的人才能读懂。衣如旧，人如旧，但情怀却已不似“旧家时”。结尾一句，词人直抒胸臆，一个“只有”、一个“不似”，已淋漓道出了家国不再、夫妻死别的极致之悲。此词声声平淡，却又声声泣涕，的确用情至深，亦感人至深。

浪淘沙

【五代十国】李煜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言由心生，情由境转。李煜曾为帝王，经历过繁华无限，他的诗词，早期也充满了温柔缱绻的盛世情调，然而当南唐破灭，旧日君主沦为囚徒，后主心中余下的唯有凄凉孤愤，他的词也随之便的悲哀伤感。《浪淘沙·往事只堪哀》一词，便是后主被囚汴梁时所作，其情哀婉，其意孤彻，读之令人不由黯然神伤。

上阕，词人以“往事只堪哀”起笔，直抒胸臆，亦奠定了全词的情感基调。忆及往事，哀伤深深，这哀伤，到底如何深重？千言万语难尽，只“对景难排”。“对景”是因为无人可对，“难排”则因这哀伤委实太过深重。清秋时节，庭院深深，暗绿色的苔藓铺满了台阶，珠帘也懒得卷起，“终日谁来”之问，恰从侧面表现了无人到来，一身孑然，唯对景伤怀，寥寥几笔，却将词人内心之孤苦哀伤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下阕，词人笔锋微转，不再写小院清秋、孤独难耐，而是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悼念与回忆之中。想当年，南唐繁华，身为帝王之尊，生活是何其肆意，而今“金锁已沉埋”，家国沦亡，天子也成了囚徒。此时，怅然于庭院中徘徊，遥想金陵的玉楼金阙、雕栏玉砌、皎皎月明，孤苦之情不由更甚。月还是那一轮月，人的境遇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月色溶溶，却只能“空照秦淮”，所谓“玉楼瑶殿影”既是“月照秦淮”的现实景象，亦是词人遥望月宫，倍感缥缈而思故国的“空想”。今昔相比，境别云泥，也难怪词人心中哀怨深重，“对景难排”。思思想想，林林总总，千言万语道不尽，却也只能以一句“往事只堪哀”来聊抒胸臆。李煜此词格调静雅，锻词炼句精致，情感强烈，首尾绾合，格致工严，无拘何时，细细品读，在令人伤感之余，也的确能令人情不自禁地击节赞叹。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宋】辛弃疾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首词是辛弃疾的代表作之一。全词言浅意深，情感真挚，语言深沉婉丽，以一个“愁”字道尽平生，以昔衬今，以无愁写有愁，以忧愁忆无愁，结构工致，大巧若拙，实是古今难得之佳作。

上阕，词人以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言简意赅地抒发了昔日“无愁”之意气风发。

少年时代的辛弃疾，虽身处中原沦陷之地，见多了金兵掳掠，见多了烽火硝烟，但却乐观自信，对收复中原饱含热情与希冀。那时候的他，壮志凌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愁绪，甚至还曾“为赋新词强说愁”。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这位抗金名将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愁。南宋朝廷的腐败懦弱，自己壮志难酬的苦闷，眼见家国沦亡而无能为力的悲怆，种种矛盾又复杂的情感交织，让一向豪放的辛弃疾也“欲语还休”。

为了加强全词的艺术效果，渲染“愁”之强烈，词人于上下两阕中分别使用了两次叠句。上阕的“爱上层楼”，与阕首与阕尾两句，恰都构成因果复句。下阕的“欲说还休”亦是如此。因为少年不识愁滋味，所以喜欢登高望远。因为爱上层楼，所以登高之际才乐于抒怀，才“为赋新词强说愁”。因为“识尽愁滋味”，愁绪太多太多，所以千头万绪，竟无从说起。而正因无从说起，所以欲言又止，最后不得不转移话题，说天凉，言秋意。如此这般，全词因果丝丝入扣，“忧愁”之情也层层深入，单从结构与艺术手法上来说，辛弃疾此词堪称经典。

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

【宋】柳永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这是一首怀人词，抒的是别离之情，道的是思念之苦，辞无丽藻，但稚拙之中有平实，平实之内见深情，且结构紧致，造句清丽，格调别致，委实是柳词中颇为经典的佳作。

词的上阕，以“薄衾小枕凉天气”起笔，平淡明了，清楚地交代了时间、地点、事由，炼字之精，可见一斑。初秋时节，天气微凉，词人身上搭着薄薄的锦被，恍似要入睡，然而下一句，词锋却陡然转折，词人似睡，但没有睡，因为“乍觉别离滋味”。“乍”表明离别未久，但离别日短却已愁苦如此，却恰恰表达了别情之深。之后，词人顺脉而下，写了“别离”后的具体情状。“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辗转反侧，忽睡忽起，竟然一夜不成眠，只觉度夜如年。上阕寥寥数语，似乎全是以平实的语言在述说家常，聊些生活片段，但恰恰因其是生活中最常见的片段，才愈显其真挚，其情深。

下阕上承接上阕，继续述说离愁。离别之后，千思百转，我原想“却回征辔”，但无奈已然成行，想回去回不去，要前行却也不愿，便只好“万种思量，多方开解”。“也”“却”“又”“已”等副词及转折词的连用，凸显了词人内心的矛盾与纠结。下阕以情结尾，看似下乘，实在妙到毫巅。原本，全词从始至终，描写的不过是一人之离思，但最后的最后，词人却以“负你千行泪”之语委婉地将情感的笔锋转折，由己及人、化虚为实，将一人之思转化成了两人之相思，整首词的情感、意蕴也因之被拔高了不止一筹。

采桑子·金风玉露初凉夜

【宋】晏几道

金风玉露初凉夜，秋草窗前。浅醉闲眠。一枕江风梦不圆。

长情短恨难凭寄，枉费红笺。试拂么弦。却恐琴心可暗传。

心有千万结，七夕总相思。爱情，无拘古今，总令人深深眷恋、一生难忘。晏几道的这首《采桑子·金风玉露初凉夜》四句三平韵，语诉相思，恰是千古思恋之篇中难得的别致之作。

词的上阕，词人以“金风玉露初凉夜”起笔，开篇即点题，在点明了时间、地点的同时，也含蓄地传达了缠绵相思之意。然后，词人进一步写了相思之情状。夜色深深，凉意幽幽，在这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夜晚，我却只能独自一人凭窗遥望天边的孤月，无缘与心上人共度良宵。孤寂落寞之余，唯借“浅醉闲眠”以自嘲，闲眠时，又何尝不盼望着伊人能入梦而来，只可惜，江风袭来、寒意侵体，梦中惊醒，终究“梦不圆”。

既然相思难遣，自己又甜梦难圆，便想个办法聊寄相思好了。下阕，词人笔锋转折，从“独相思”写到了“寄相思”。相思如何寄？写信？不行！因为只是“枉费红笺”, “长情短恨”根本就无法以鸿雁相传。写信不行，那就弹琴吧。为卿奏一曲，聊寄缠绵。词末“试拂么弦，却恐琴心可暗传”一句，词人化用了司马相如琴动卓文君的典故，希望自己所恋的她也能明白自己的深情。然而，司马抚琴时，文君便在侧，所以能心意暗传，但现在，词人深恋的她却并不在身边，那么这袅袅琴音还能否传情呢？词人不知道，所以“试问”，所以“恐”，所以才觉得忐忑。而这番“试问”与担心，恰又从侧面道出了相思之深，正好照应全文，呼应主旨，其中构词之妙，情意之厚，由此可见一斑。

浣溪沙

【清】纳兰性德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切景语皆情语，情景相生、情景相容，即便是抒情常法，纳兰的这首《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更深得其中精髓。

本是悼亡之词，是容若为悼念已故的爱妻卢氏所作。词中有追忆，有美满，有伤怀，有幸福，词人以昔年昔时昔人犹在之时的幸福温馨与今时今日伊人已逝之后的孤单凄凉作对比，直抒胸臆，追悔遗憾之意，又岂是一个“哀”字了得。

上阕，词人以反问之句起笔，巧致之余，更增添了几许抒情的效果。西风瑟瑟，天气转凉，黄叶零落，孑然一身的纳兰也觉得寒凉，但爱妻已故，还有谁会以自己凉不凉为念？一个“谁念”，短短两字，却道出了词人无尽的追思与复杂情绪。因为曾经有人“念”，所以今日无人念才倍显凄凉，心中的孤寂之情也尤甚。独立深秋，害怕触景伤情，便紧闭轩窗，在夕阳的残晖中静静地思量曾经的往事。凄景凄情，读之令人忍不住感同身受、悲从中来。

词的下阕紧承上阕，笔锋转折，很自然地便从今时写到了往昔，从今日的独对凄凉，写到了旧日与爱妻一起读书品茗的生活乐事，写到了自己酒酣熟睡之时妻子的关切与小心翼翼。然而，过去的多少幸福，在妻子逝去之时便已成殇。“当时只道是寻常”，原以为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以为自己与爱妻定能相携白首，一生美满。然而，幸福只有短短的三年，卢氏去后，容若痛断肝肠，追悔不已。“当时只道是寻常”，可那毕竟不寻常！于是，愧悔悼亡之情便显得更深沉，更厚重，也更哀婉。词到最后，话已尽，但情未尽，爱妻亡后，词人心中到底有多痛，有多悲，便也只能在“西风残阳”之中，在“寻常”点滴之中，任读者自己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