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十首经典诗词(秾艳精致,流丽华美)
菩萨蛮
【唐】温庭筠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此词写一美人晨起化妆的生活情态。首句“小山重叠金明灭”,先从写景起笔,描绘晨曦初现与画屏相映生辉之状,明丽之色现于笔端。盖古者帷屏与床榻相连,欲写屏内之人,先描屏上之景。“鬓云欲度香腮雪”句,写美人初醒娇卧未起、乱发掩盖在其脸上的情形。此处写乱发,用以呼起下文“弄妆”之意。“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二句,承上写美人初起娇慵的情态,为一篇之枢纽;欲起则“懒”,弄妆则“迟”,美人之娇慵可以想见。
换头以下,全从“弄妆”衍生而出:“照花前后镜”见其装扮之仔细,“花面交相映”则妆成之象,且寓寄着孤芳自赏之意。末后“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二句,则自起床、化妆、照花,直写到穿衣。但须知此二句是借物写意,美人换了衣服后,见罗衣上成双的鹧鸪,乃陷于缠绵悱恻的沉思,而其怨情不待明言即可知矣!
此词由景写到人,由帷屏上日光的明灭闪烁,写到屏内之人的懒起、梳洗、弄妆、穿衣,层次井然,内容虽只写一美人的晨妆,却能从寻常的事物、寻常的动作中,写出伊人无限的怨情绮思,表面看来似不经意,而其实针线绵密;其观察之细微、描写之精美,实大有不可及之处。俞平伯《读词偶得》云:“此篇旨在写艳,而只说‘妆’,手段高绝。”
菩萨蛮
【唐】温庭筠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此首写美人的娇困及其婀娜多姿的情态。首二句“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以想象中最明净的境界起笔,本是写“枕”与“衾”,但因用“水精”“颇黎”“鸳鸯锦”等词,遂唤起一种极华丽的意象。中间着上“暖香惹梦”一语,蓦地幻化出一幅美人娇困的素描,“暖香”乃入梦之因,着一“惹”字而神情全出。这是写帘里的情景。下接“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二句,忽然宕开,从帘里转写到帘外,且由华丽转为凄清,意谓:“帘内之情秾如斯,江上之芊眠如彼”(俞平伯语),此处以外界景物寄托深闺遥怨,意象凄美。
换头以下,写其妆成之象:“藕丝秋色浅”状其衣裳,“人胜参差剪”状其首饰。末二句“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又推进一层,由妆饰见其情态:“双鬓”一语下接“香红”,香红指所簪之花,是以形容词代替名词,中间着一“隔”字,则两鬓簪花如画,气味馥郁如闻如见;“玉钗头上风”着一“风”字,则步履之际钗头上参差之人胜袅袅翩翩,颤摇于和风骀荡之中不言可知,而其人之婀娜多姿亦可仿佛其一二了。
此词全以诸名物的色泽及其所组成的意象取胜。上半阕所标举的名物,如“水精帘”“颇黎枕”“暖香”“鸳鸯锦”“烟柳”“残月”,其色泽或为明或为暗,或为浓或为淡,皆于矛盾中见和谐,似相反而实相成;下半阕以“藕丝”“人胜”“双鬓”“玉钗”诸名物,与“秋色”“香红”诸颜色,“参差剪”“头上风”诸情态词,唤起人的意象,激发人的幻想,可谓精微高妙!
菩萨蛮
【唐】温庭筠
蕊黄无限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相见牡丹时,暂来还别离。
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此词写一美人追念过去与意中人短暂相聚、随即别离的相思情怀。前两首皆以物为开端,以妆为结束,此则以妆为起笔。
上半阕起句“蕊黄无限当山额”,先说她眉间涂饰着无限的黄色花粉,足见其华贵和摩登。“宿妆隐笑纱窗隔”是说隔着纱窗隐约闻其笑声,由此可揣度其间必有男士在内。故下文道出“相见”二字,叙明彼此的相聚;下接“牡丹时”三字,显出他俩相见是在一个牡丹盛开的春天。不明说“春天”,而说“牡丹时”,使人另有一种富丽温馨的感觉。“暂来还别离”是写他俩相见不久又要分离的情形,其中着一“还”字,一片惜别的深情跃然纸上。以上所写,皆是追忆昔夕的情境。
下半阕乃正写其怀人的情思:“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二句,仍由妆饰写起,说她发上的首饰是以金作股的翡翠钗子,钗饰并非金雀,而是一双翩翩飞舞的蝴蝶。结尾“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二句则融情会景,点出伊人的心事。读者不难想象到,伊人在梳妆的时候,见了钗上的双蝶,一种形只影单的孤独感早已涌现于心中,而其怀人的深情亦必蕴藏于心灵深处了。以“月明花满枝”反透伊人怀念之情,妙在含蓄浑厚,而不流于浅露。
菩萨蛮
【唐】温庭筠
翠翘金缕双鸂鶒,水文细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
绣衫遮笑靥,烟草黏飞蝶。青琐对芳菲,玉关音信稀。
此首写美人的春恨。起笔亦由妆饰写起,“翠翘”“㶉鶒”皆为妇女头上水鸟形的钗饰。“水纹”以下三句,突转入写景,由首饰上假的水鸟联想它飞渡到春天的池塘上,又说起池塘上春花的烂漫来。这是静物感情化的运用。既云“翠翘”,又云“春池”,非仅止于联想,同时亦隐示美人游春之景,故下半阕“绣衫遮笑靥”上承“翠翘”句而出,“烟草粘飞蝶”上承“水纹”句而出。“青琐”以下点明春恨缘由。“青琐”是宫门的代称,“玉关”是情人行役所在的代词;“青琐对芳菲”有良辰美景虚设之意,“芳菲”一词乃从上阕“海棠梨”生出。最后以“音信稀”三字作结,点清题旨,申明作意。
菩萨蛮
【唐】温庭筠
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
玉钩褰翠幕,妆浅旧眉薄。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此首写美人的春思。起笔二句由远处泛写,取残更清晓之景;其关合本题,均在有意无意之间。“杏花团香雪”“绿杨陌上”是春意甦醒之象,此与王昌龄《闺怨》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取意相同。“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二句,写其在下半夜恍惚醒来之光景;此时室内残灯尚在,窗外月色朦胧,莺声烦乱,美人心中想必有如金昌绪《春怨》诗所谓“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之情涌起矣!
换头“玉钩褰翠幕”写晨起之象;“妆浅旧眉薄”写宿妆之象,即另一首所谓“卧时留薄妆”之意;“镜中蝉鬓轻”写晨妆之象;“春梦正关情”点明题旨,对镜妆梳而关情断梦,怨情之深不难想象得知。
菩萨蛮
【唐】温庭筠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此首刻画出一位美人在春日黄昏时愁情无赖的形象。起笔提出“满地堆轻絮”与“一霎清明雨”组成一种惨淡的景象,已足反映出伊人心境的怅惘,这是主观的情与客观的景相交融的表现。“清明雨”之所以令人“愁闻”,是因为它容易使一个孤独之人联想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情景。下接“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二句,陆续写景,这里作者取了一个与上文相反却可相调和的雨后明丽的景致,组织配合,形成一种意境,使读者自己去领略其中的情意。由“斜阳”的残晖、“杏花”的“零落香”,可以形成一种怎样的意境呢?那就是引发人产生“美人迟暮”的感触了。此时的光之残晖,“香”之“零落”,不正是美人自身的写照吗?以上皆是由景透情的写法。
下半阕才直叙人事。“无言”一词由前文“愁”字引出,是愁情的形象化;心中有愁,故匀脸而无言。“枕上屏山掩”亦是“愁”的烘托,欲写屏内之人,兼写周遭之景以作陪衬。结尾“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二句,明示篇旨,并点时令;“黄昏”二字呼应“斜阳”,“无憀独倚门”则活绘出伊人空虚怅惘的一幅小像。
更漏子
【唐】温庭筠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此首写秋思——透过秋天景物写孤寂女人凄清的苦情。
起首三句先由室内景物着笔:“玉炉香”是衬,“红蜡泪”是主,“偏照画堂秋思”是主语的引申补述。从炉香的缭绕、残烛的垂滴,充分表现出凄凉的情调。因为“玉炉”“红烛”“画堂”诸词,虽然显示伊人住处的华丽、物质生活的美好,然而“泪”与“秋思”却是感情上与精神上不足的一面。“眉翠薄,鬓云残”二句,承上“照”字引出,写出伊人的容饰,而由容饰的淡残不整,反映出伊人心境的孤寂凄苦。“夜长衾枕寒”则刻画出伊人形单影只、孤枕难眠的情形;“夜长”二字直与开端两句相呼应,然后乃知玉炉香袅、红蜡泪垂,正是此人夜长之所见,而情景之凄寂、秋夜之漫长,从而可知。
下半阕“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三句,与前结有岭断云连之妙,是作者借外景映衬伊人凄苦的心境。“梧桐”一语,一面点“秋”,一面教人想到西风梧叶的凋零,想到秋天最易惹人悲愁的情味。“三更”是“夜长”的具体感觉,更何况是下雨的夜晚,于是“梧桐树”“三更雨”组合起来,就造成了一种“秋雨梧桐落叶”或“疏雨滴梧桐”的冷清情境了。作者在此能将所要抒发的情意,找到一个相称的客观景物作映衬,构成一个耐人回嚼的想象,以加深伊人凄苦的心境,这是本首词的特点。
结尾“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三句,复由“夜长”引起,配合梧桐夜雨,使情思更加深远。至此,教人想象到那不眠的人儿,在痴迷的苦思中,听着数着窗外的雨声和叶声,由三更到天明。这无情的声音,不仅在空阶上滴着,同时也在伊人的心坎上滴着!而伊人默默地隐忍着、承受着离情之苦,不难想象得知。
更漏子
【唐】温庭筠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本首是写春思——透过春天的景物,写一位孤寂女人怀念行役在外的意中人。
起笔“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三句,先铺写春日凄寂的景象。其细微处是把柳丝的形貌与春雨的声音,都以委婉的笔致描绘出来了。这是一种空寂的景况,而这种景况之所以被渲染出来,主要是那迢递漏声的刺激作用。“花外”二字显示出伊人住处的佳丽,“漏声迢递”一语则使人感到一种孤寂生活的情调。底下“惊塞雁,起城乌”,即惊起塞雁城乌之意,此二句是虚写,也是由漏声所引起的想象,隐示伊人所思念之人为行役在远方。下接“画屏金鹧鸪”一句是实写,点出伊人所萦思之事乃属于艳情,而这种艳情是由眼前画屏上的金色鹧鸪鸟所唤起的。
下半阕“香雾薄,透帘幕”二句承前结,直写伊人所居室内之景——香雾浮动迷蒙,透过层层帘幕。接以“谢家池阁”一语,写其居室的豪华;上用“惆怅”二字,则伊人长夜寂寞难耐之苦,不言可喻。惆怅之余,愈复无可聊赖,于是“红烛背,绣帘垂”,欲于睡梦中忘此难耐之苦,然而睡梦中仍亦不得解脱,故有“梦长”的感觉。梦而着一“长”字,则怀人之深长、梦境之委曲,可以想见。续以“君不知”三字,流露出怨情,但怨而不怒,令人无限低回。
此词上半阕首三句从感觉上着笔,次三句从想象上着笔,角度虽有不同,但都能适切地表现出相思的意象。下半阕写情,不用直笔,而以景透情,使怨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诚如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所说的“酝酿最深”了。
更漏子
【唐】温庭筠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
虚阁上,倚阑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此首写的是暮春季节里那种百无聊赖的相思柔情。起首二句提出“星稀钟歇”,表示漏尽更残,而伊人的孤寂未眠已溢于言外。“帘外晓莺残月”承上而来,是补述语;“晓莺”原是一种春的象征,然而下接“残月”二字,却又使人联想到人生的缺陷,这已经足以暗示生活的失常了。底下“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三句,复写出暮春衰残的景象,加深其愁云惨雾的气氛。由“残月”设想到“露重”,由“风斜”设想到“花落满庭”,凡此,皆为下文抒情先铺设一个适当气氛的景况。
下半阕直叙人事,使主题渐趋明朗。“虚阁上”着一“虚”字,则其孤寂可知;登阁凝望,而惆怅之情仍似去年,则其相思之绵长可以想见。“春欲暮,思无穷”二句,收结上文。“旧欢如梦中”一句,则抚今追昔,对美好时光的消逝发出无限的感叹和追恋。
一般说来,温词铸语造境的技巧,其特征在于客观的现实与主观的心情能够取得一致的交融,而又各有脉络可寻,本首即如此。
梦江南
【唐】温庭筠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此词写一位痴于爱情之女子,伫盼其意中人归返的一段深情。由“梳洗罢”三字可知她从早晨一起来就在盼望,由“斜晖”一词可知她一直盼望到夕阳西沉。在这一段漫长的时光中,她独自凭倚在“望江楼”上,痴痴地凝望着,眼里心中除了江帆而外,再无旁注。“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千”字,不仅形容江帆之多,更主要的是暗示其精神之专注、等待之情深,因为每艘经过的船只她都没有轻易放过;“皆”字不仅形其等待之情苦,更显示其失望之情甚,因为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一艘艘的江帆驶近,却都见不到船只上有她所伫盼的意中人。千帆过尽,而人儿杳然,唯见暮色苍茫之中,悠悠江水之外,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孤寂荒凉的“白洲”而已,怎不令她伤心而为之“肠断”呢?“斜晖”句足见其望之失,“肠断”句足见其情之苦。
此词写伊人由情痴而生失望,由失望而生悲苦的心理变化,极尽曲折细腻之能事,真可说得上“一往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