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秋阴古诗五首赏析（秋阴漠漠四山空，落叶无声满地红）

晚秋虽然时常多明丽晴天，但也并非没有风雨，所谓一阵秋雨一阵寒。

而在晴朗与风雨间的时段，有云遮蔽，故叫“秋阴”。有晚清诗人说“诗家总爱秋阴好”。我觉得奇怪，因为我所阅览的诗词中，诗人极少写秋阴。

尤其是极其有秋意的晚秋，阴天景色确实乏善可陈。因为不比春天，草木向上而葱茏，给人绿色的清新和期待。阴云沉沉的晚秋，阳光隔绝在高空之外，那些没有被阳光照耀的落木秋草，呈现的是真实衰败的色彩，而人视线受阻，远处浑浊苍茫，也往往心情不大好。若是加上风寒，也往往会引发气滞血瘀，关节毛病。

但是秋阴也有另外的好处，就是分外会留心身边的小环境，寻找一种发散和寄托。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唐 · 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衮》

这是李商隐的名诗。不是他中年的作品，但是整个气息近似中年。

这年李商隐才21岁，出身寒门的他，早已经有好几年的工作阅历，比如16岁就在令狐楚府上给他做秘书，20岁这年他是投奔表叔崔戎，崔戎是以皇帝信任的“给事中”这样的朝官而做华州刺史，前途无可限量。结果不到一年，崔戎劳于公事，忽然病故。崔戎至少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崔雍，一个叫崔衮，是李商隐的两位表兄弟。

在处理完崔家的丧事后，李商隐黯然告别，一路颠沛，于旅程中的骆氏亭，停留。古代有驿站，所谓长短亭，指的就是这种驿站。而李商隐所住的可能是山中有竹林的道路边的驿站。因为坞，通常是指的山谷或者水边的码头。

无论这个竹坞在什么地方，都显示离崔家兄弟遥远了，而且这个地方并不繁华，不靠近城市，所以建筑看起来很干净。那靠着水边的房子，栏杆无尘。如果只是过来旅游，这个地方堪称美秀。

然而李商隐心中有事，且天气不很好，秋天阴云沉沉，入夜后温度走低，仿佛是要霜降的样子。

他心中的事，一方面是前途，另外一方面是往事。李商隐很不幸，他的父亲早逝，所以崔家兄弟的悲伤，他深深共情，何况这是他的表叔，另一个父亲。荷花荷叶在唐朝和唐朝之前代表着家族兴旺，互相扶持成长，所谓独木不成林。早年有过父丧的李商隐，自然知道失去家庭重要支撑那种精神和现实的苦涩，但现在他又经历一次，其悲哀并不亚于崔氏兄弟。而崔戎的离世，不仅崔家兄弟失去了庇护，他也觉得人生更漂泊。

所以总有未尽的压抑和悲感，尤其是在这阴云沉沉的天气里，更难释放。

他说，我想你们。这里环境很好，只是天气阴沉，晚上可能会有霜雨，我打算在这里过夜，我看见这里池塘有枯荷矗立，我打算在这里清清心，听听秋雨打在枯荷上响声。

这实际是借秋雨残荷，发泄心中的悲感。

那密集的雨声，是现实风霜的照应，也是一种心情的感应吧。

想必崔氏兄弟接到此信，也会再次滂沱。

对于人间的生死离别，哀伤的宣泄也是一种疗伤。何况枯荷自有嶙峋坚韧的美，生命是一种承受。

李商隐秋阴枯荷夜雨的那种深邃，是历代诗词中少有的。

“幽花黄胜袅蹄金，唤醒人间富贵心。

正色本来天造化，风霜不怕九秋阴。”明 · 郑真《题广信王氏园菊本十种 其一 胜金黄》

晚秋黯淡的天气里，菊花确实是触目惊艳。明朝在宋朝的基础上培育了更多的菊花品种，但是在阴暗的天色里，还是金黄的菊花最为醒目。

这种菊花，人工培植后，花朵金黄硕大，像马蹄金的大小。我不知道明朝有没有马蹄金的金银铸造，马蹄金圆形，且倾斜，是汉代著名的黄金铸样，用于祭祀和分赏贵族。近年考古，海昏侯墓地里的马蹄金多达45块。

但这里用大朵倾斜开放的黄菊花比喻成马蹄金，的确新颖。

真金不怕火炼，而美丽的黄金一样颜色菊花也不怕晚秋的阴天和风霜，发出灼灼幽冷又灿烂的光彩。

的确，秋阴苍茫寒冷，而有了菊花，就如灯盏一样。

这是对照出来，提升人心气和精神的诗作，多看艳丽傲寒的菊花，避免情绪堕入萧条。

“秋阴漠漠四山空，落叶无声满地红。

立马溪桥问归路，不知身在画图中。”明 · 郑道传《访金居士野居 》

秋天有阴云的时候踏山，实际并非美好的事。

因为云气叆叇，会遮蔽视野。好在这个人是访友，骑马去一个朋友山野中的住所。就算是天气不好，如果遇到朋友，山窗小聚，把酒言欢，也是一种破除秋闷的方式。

但是很不幸，访隐者不遇。

回来的路上，又迷了路，在山林中兜兜转转，不过看到了山林不同尘世的落叶红叶的壮阔。立马在小溪边终于等到了山民，问下山的路怎么走。

想必这次旅行并不算太开心。

但是很多事情在记忆里，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记得一个当代的电影大师是这么来说他自己的作品，说多年以后，人们会忘记很多电影里的故事情节包括情绪，但是会记住其中某些画面。我觉得很惊讶，因为有那么些道理。

或者这次旅行并没有给诗人真正的心情的释放和愉悦，但是回过头来，他却忽然灵魂上升时脑补了自己逐在落叶林间，溪水桥边的满地红叶。

是，或者他们会再次相遇和重逢，是另一个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只有一个版本，他是那样渴望的去找寻一个人，又落寞在秋叶凋零的归路上。这本身已经是一个完美的故事了。

昔者阮籍驾车而游，车到不通时，痛哭而返。

“秋阴淡泊入山迟，野草平窗香出篱。

架上书多多旧帙，始知秋夜默经时。”明末清初 · 谭元春《饮黄岭云秋思轩 》

秋天天气不好，不宜远行，但是别有清怀。

天上是秋天的阴云，我漫然回到山中，野草已经和窗户平齐，菊花开在篱笆外。

如此天气，最是寥落。然而，却最适合读书。

我看到架子上有很多蒙尘的书，有好久都没有看了吧。

点上灯，让烛光书籍陪伴，沉浸在就已经淡忘的书的世界里。

秋阴秋雨，反而因为外界的苍茫萧萧，最适合读书，忆旧，写作。

相反秋晴的日子，往往心境旷荡，容易走神，反不如这种天气心清心静，一灯一世界，一书一天国。

“秋阴如梦不思醒，暮雨朝风亦自停。

园里菊英三百本，争人瘦影入虚棂。”清 · 宋湘《秋阴三绝句 其一 》

秋天阴沉，仿佛梦魇，让人昏昏如睡。

而这种阴沉中，又时常有小雨寒风，越发使人寒冷沮丧。

但是惊醒我的不是明丽的朝阳，而是一片开花的菊花。我那三百颗菊花就是在这样阴云风雨的天气里，积攒了花开的能量，以耀眼清新的黄花，照亮了我眼睛，我的心。

所以古人秋天爱养菊花，不为菊花是向日之花，而是在阴沉的天气里，别有生命花开的明艳和清新，点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