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三更窗,斜倚清秋一段愁(推荐西楼情深六首古诗词)
始出西南楼,纤纤如玉钩。
从南北朝诗人鲍照开始,古代文人墨客的心里,大都藏着一座楼,叫做西楼。
它是李煜亡国后的登临怀国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它是李清照的相思明月楼,“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它是晏几道的欢聚场别离地,“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古人之所以喜欢用西楼传达爱恨,多与西这个方位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有关。
一则在阴阳五行中西方主金,对应着秋天的萧瑟哀愁之气,常用西风代表秋天;
二则在古代坐北朝南的建筑格局中,东为尊为主,西为客为属,女子多居住在西;
三则西楼从初始就多与明月联系在一起,明月西沉,便于抒发人生的离愁别苦。
此外,西楼还常常与风雨、雪落和夕阳等意象交织在一起,平添离人种种愁。
1.风雨西楼,后会无期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唐·许浑《谢亭送别》
许浑笔下的西楼,确切地说,指的是谢公亭,南齐诗人谢朓任宣城太守期间所建。又因为他曾在这里送别友人范云,成为千古流传的送别之地。
一生低首谢宣城的李白,心里也住着这样一座楼,曾游访此地,“谢亭离别处,风景每生愁。”
他也曾在《金陵城西楼月下吟》,深情瞻仰谢眺,“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
故而对李白来说,不只谢公亭意义非凡,背后的谢眺更是其情之所钟,“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而许浑在这样的谢公亭送别,本身就充满了历史沧桑之感,多少离愁别恨,碧水东流空悠悠。
当许浑听着送别的劳歌响起,送别人已是曲中人,只恨流水太匆匆,独对青山红叶暗自愁。
人总是在分别的时候,才能深刻体会什么是似水流年,什么是岁月如歌,多想把时光蔓延。
可许浑无法延展相见欢的时长,只能将满腔思念定格在日暮酒醒的刹那,苦别离,盼重逢。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前半句是你走后的孤独,后半句是我今后的凄迷。满天风雨,是你走后我的世界在下雨;独下西楼,是我想你的时候再无晴空万里。
这样的风雨西楼,范成大也曾难以承受,“重别西楼肠断否,多少凄风苦雨”;程嘉燧也曾久久伤怀,“年光如水心如梦,人在西楼暮雨中。”
2.明月西楼,一别两宽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唐•李益《写情》
李益笔下的西楼,是古典诗词里关于西楼意象的最普遍用法,特属于情人的相思明月楼。
但它并不缠绵,反而充满幽怨、愤恨甚至是决绝,被现在很多人用来作为男女分手感言。
诗中的主人公躺在精美的竹席上久久难眠,因为期盼已久的千里相逢,今夜竟然不能实现。
千里佳期,足见空间上的山长水阔和久盼重逢的情意绵绵。而一夕休,以时间上的迅速短暂,道破美梦难圆的失望透顶,仿佛让人听到了心碎一地的声音。
倘若只是佳人违期,那还有待来日。最怕这已是最后的诀别,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期望越大,也就失望越大,而一旦陷入绝望,剩下的爱也就转变成了恨意难消。
从此再也不爱这清风明月夜,哪管西楼高照还是东楼西斜。这漠不关心的哪是明月西楼,而是你我殊途,一别两宽,君向潇湘我向秦,从此萧郎是路人。
自古明月表相思,如今人走茶凉,定要把这最后的念想斩断,我的西楼再也无关风月,也无关你。
这样的“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不知李益为谁而写。根据《霍小玉传》的演绎,用在霍小玉对李益始乱终弃的怨恨上,也很应景。
当初一腔柔情错付,今朝泉下幽恨难消,只能化为厉鬼,将你李益日益消磨,方解心中怨恨。
但这样的怨气难消,终究折磨的也是自己。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期待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而李益是在明月西楼里书写爱情的苦恨,苏东坡则在西楼淡月里,饱尝友情的离恨,“送客归来灯火尽,西楼淡月凉生晕。”
但不管是哪种离别苦恨,最终西楼明月映照的,不过都是“西楼今夜三更月,还照离人泣断弦。”
3.望月西楼,日思夜盼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唐•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韦应物笔下的西楼,属于登高怀远,是哀愁的身影,也是思念的姿态。
47岁的韦应物即将年过百半,却辗转到滁州做官,与出身去天五尺的城南韦氏越来越遥远。
祖辈的荣耀到了韦应物这里逐渐黯淡,倘若不是安史之乱,只怕在半生纨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好在他浪子回头,折节读书,目光从花柳繁华转向民间疾苦。只可惜中唐的动荡黑暗,韦应物单以个人力量无法抗衡。
赶赴滁州这一年,长安发生了朱泚叛乱,唐德宗仓皇出逃,韦应物心急如焚,担心朝政,也挂念远在长安的挚友李儋(dān)和元锡。
故而在这花开又一年里,韦应物满怀对时局的担忧和故友的思念,春愁难解,孤枕难眠。
但最难消遣的还是内心矛盾重重,一边因为疾病缠身而心怀归隐,一边看到百姓流离又满怀愧疚。就是这样的进退维谷,彰显了古代士大夫的济世情怀。
范仲淹赞为“仁者之言”,朱熹则叹“贤矣”,足以见得这份爱国爱民之情如此一脉相承,又深得人心。
身逢乱世,韦应物只能将这乱如麻的心事寄予明月,以西楼望月的姿势,期盼故友重逢,共解烦忧。
这样的独倚西楼,韦应物在送别故友王校书也曾销魂,“送君江浦已惆怅,更上西楼看远帆。”
4.北斗西楼,深宫愁怨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唐•李白《长门怨二首•其一》
李白笔下的西楼,来自寂寞深宫,是自汉武帝的陈皇后失宠后,就反复上演的女子哀怨。
当初刘彻年幼时金屋藏娇的诺言有多浪漫,而后陈皇后失宠而谪贬长门宫就有多伤怀。
而这样的伤怀,六宫粉黛不知多少人深陷其中。李白笔下的深宫女子,不见其人,已闻其悲。
当北斗七星高高挂在西楼上空,曾经偌大的金屋已成寥落古行宫,萤火寂寞流。
这样的深秋,如此的午夜,多情的明月,还要穿庭飞院,照耀到长门宫殿之上,另添一抹愁。
这就是李白的不落窠臼,不见其人已显高超,刘方平笔下的金屋无人见泪痕,尚且将人暗隐其中。而李白不但不见人影,还让明月犹自多情,有意作愁。
而长门宫内明月西斜,只是别作一段愁,何处无月明,又何处不生愁。除了月明歌吹在昭阳,谁那里又不是寂寞冷宫呢?
又或者,长门本就哀愁,明月的多情,只不过让那个未曾谋面的失宠女子愁上加愁。
这样的哀怨,往浅了理解就是失宠女子的幽怨,而往深了想,就是古代以男女关系比喻君臣关系的书写传统,诉说的还是怀才不遇之哀怨。
此时李白乃翰林供奉,与其安社稷济苍生的远大抱负相违,不久就要赐金放还。
这样的西楼北斗,明月西斜,何尝不是李白当时心有不平的流露。
正如杨冠卿所言,“平头四十悮儒冠,独立西楼忧万端。”
5.斜阳西楼,佳人何在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宋·晏殊《清平乐·红笺小字》
晏殊笔下的西楼,属于“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道尽相思情深。
深情的词人,将满腔心事写尽红笺小字,可鸿雁长飞鱼嬉戏,脉脉此情难寄。
词人只好登高望远,斜倚西楼,欲将愁绪消遣。可夕阳西下,迢迢青山与窗上帘钩遥遥相对,更添离愁。
因为伊人更在青山外,不知山长水阔知何处。只有江上碧水东流,绿波依旧。
这样的“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前半句让人想起崔护的此生错过,“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半句让人伤怀陆游的此生难忘,“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不管是哪一种,道不尽此生意难平,诉不完今朝情未了。
而这样的斜阳西楼独倚,张耒思念远方的妻子时,也曾如此深情: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
而周紫芝思念起远方的离人,则是“雪满西楼,人在栏干角。”
6.金陵西楼,国恨家愁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宋·朱敦儒《相见欢·金陵城上西楼》
朱敦儒笔下的西楼,与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同样沉重,满怀国破家亡的哀思。
公元1127年,金兵南下,东京沦陷,徽、钦二帝也被掳走,北宋彻底走出历史舞台。
朱敦儒在乱世之中,也只能颠沛流离,被迫南渡。当他流寓金陵,登临城西楼头,满腔悲愤再也无法抑制。
他多想收复这旧山河,早日结束这生灵涂炭。可鞭长莫及,只能希冀这长风吹尽这国恨家愁,带他到抗金的最前线扬州,一报血海深仇。
这样的金陵西楼,是切实的亡国之痛,满含故土与故园之情,“独坐西楼钟磬寂,玉箫吹起故园心。”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西楼情思,有人满天风雨下西楼,有人任他明月下西楼,有人斜阳独倚在西楼,有人金陵城上倚西楼。
每个人都有自己哀愁的方式与思念的姿势,但他们从来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独倚西楼凭槛久,哀愁唯有此心知。
但愿,望断天涯路,谁共西楼一尊酒,白云堆里看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