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冬田园美诗六首赏析（冬暖生芦笋，人闲对菊花）

农历十月是传统冬季的开始，是天气转寒，落叶归根的肃杀期，也是粮食归仓，果树成熟采摘的旺季。中国自古注重储存和收藏，季节虽然转冷，但是是农村最有烟火气人情味的日子，在古代，稳定的农业社会，家家舂米，户户酿酒，人间的热闹抵御着冬天的寒冷。

尤其是早冬，乍寒还暖，是秋冬的换季时段，类似晚秋的风景添上了人间丰收后饱满闲适的心情，让这个早冬，格外温情。

“山路难行日易斜，烟村霜树欲栖鸦。

夜归不到应闲事，热饮三杯即是家。”.唐朝·白居易《冬日平泉路晚归》

唐朝的白居易晚年居住在洛阳，那里郊区有山林，有丞相李德裕的平泉别墅。但是白居易未必是要去李德裕的山庄，因为他本身就酷爱田园山林。我曾说过，他要不做官，绝对是农村种植好手。所以没有事，白居易常在洛阳附近的香山平泉转悠，这早冬，他绝对不会错过。

这是山区，山路崎岖，太阳白天时间变短，所以赶不回城里，他反而不急了，因为唐朝有宵禁制度，黄昏进不了城，那就只能宿在郊外。

而既然不回去，那么这山林晚色，斜阳暮霭，在半山腰就看到了远处道边，在初冬的树里，显出的烟火村落和人家。

初冬就这点美，原来隐藏在绿叶丛林的山村人家，此时都在一层烟样的树林里显露出来，灯火温暖，是夏秋看不到的那种人家感，反而让人亲切。

那么他的心情闲适下来，回不了城，也无需着急，总不过几个人，在附近的乡村找个旅馆人家。此时夜寒降临，正好借着三杯暖酒，重新体会乡村夜美。

白居易从小就生活在农村，他对农村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如果不是他母亲刻意的阻拦，他铁定是要娶他的少年恋人，村姑湘灵的，因为她身上就有家乡那种味道。

这个冬夜，他在洛阳郊区的山林田园度过，灯火之下，他总会把那些进进出出的乡村女子，想成湘灵吧。老来多健忘，但是那种故园乡土的爱从来不曾歇止。

他是半带故意留在这里。

“日薄霜清水见沙，水边偶到野人家。

满阶风叶浑慵扫，为爱深红似落花。”宋朝·吴锡畴《冬日·日薄霜清水见沙》

初冬的景色和晚秋非常接近。当然正是因为孟冬寒气至，初冬会有几场急速的降温，木叶会脱落得更快。如果晚秋是树上的斑斓秋色，早冬很可能这颜色和美，就铺在了地上了，且越来越厚重。

晚秋看树顶，初冬则踏落叶，如果天气晴朗，那落叶在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比秋声温暖。因为落叶本来就是很多农家过冬的燃料。

早冬时节也是旅游散心的好日子。太阳将夜霜融化，证明又是一个晴朗如春的日子，坐上小船，任意东西，悠闲看着浅水白沙上鸥鹭悠闲。

但是打动他的是这一片太阳光下浅色系里，出现的岸边的红色。

那是水边人家种植的乌桕枫树之类的红叶树种，是主人刻意不扫，还是主人没有时间打理呢？我想是后者，此时正是农民或者渔民最忙碌的时候，他们或者已经在田间继续收割，或者趁晴打渔，不在家里。

留下几棵高树，一地红叶，远远看去像深红的落花一样。

这是有太阳的早冬，明净宁静，落花哪里有红叶的那种深沉静美。另一种叶落归根的壮观，点燃了诗人心中的欢喜。

“昨夜新霜着瓦干，西园梧叶尽飞翻。

楚乡原野长青草，泽国风云只薄寒。

梅蕊半含空有待，菊丛已过似无言。

杖藜引望仍搔首，羡尔鸣鸿整羽翰。”宋代诗人张耒《冬日书事》

一般写书事即事的诗，多半是实景实事描写，类似日记，真实度较高。

张耒和苏轼同时期人，40岁以后的他多次贬谪到黄州，就是贬谪苏轼的地方，最后一次，是因为苏轼病死，张耒痛悼，结果为皇帝和权臣不喜，48岁的他贬为湖北房县别驾，黄州安置。在这里他和苏轼一样吃苦，没有住所，在柯山脚下借住，生活极其清苦。

但是他骨子那种豪迈清气，和苏轼有一比，将清苦的田园生活过成了诗。

昨夜霜不浓，太阳还没出来就干了，但是这里的园子梧桐萧萧，叶子在风中落干净。

这应对孟冬寒气至古老的节令。

只是这里是丰腴的楚乡，初冬并不十分寒冷，那秋收之后的原野，长出动人的野草，色彩青青。

这泽国之低，相比北方或者其它地方，寒气来得浅，空气里仍旧润泽。

那梅花刚刚出芽，值得漫长的等待，那菊花安然枯萎，在太阳下沉默。

我用树杖扒开眼前的遮挡树木，去眺望山下流水的沙滩，我羡慕那沙滩上的大雁悠闲整理着羽毛。

我们应该记得苏轼在黄州，也写过鸿雁，那首著名的寂寞沙洲冷就是写的大雁。

这里张耒想必是用这种方式纪念苏轼。所以郡守瞿汝文准备另外给他一份公田，弥补他土地的不足，让贴补家用，他拒绝了。苏轼吃的苦，张耒也愿意吃，因为他心里不寂寞。

实际张耒是自己耕种着开荒的薄田，在这里生存。

“日暮空归里，时艰未到家。

稼收迁野鼠，柿熟乱慈鸦。

冬暖生芦笋，人閒对菊花。

亡书何处补，无用自咨嗟。”宋朝·舒岳祥《十月初七日山中感兴》

舒岳祥实际真的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他的个性非常高岸。因为不愿意攀附权臣贾似道，他愤然离京回乡。回乡的代价自然是回归最原始的田园。其中还要经历宋末元初的兵荒马乱。

但是一种对田园的质朴的热爱和深情在他的诗里。

日暮走在回乡的路上，因为世道艰难，盘缠有限，这初冬还在山中行走，没有能赶回家中。

我看到田野间庄稼收割，一路是田鼠在土地里找着粮食，它们也分享着丰收后果实。

我看到树上的柿子成熟，吸引无数的乌鸦。这里用慈鸦，是因为有慈鸦反哺的典故。说乌鸦这种鸟，母亲喂养它六十日，它会反哺母亲六十日。

这里点明了他回乡，不能事于国，但要孝于亲。

在路上他想象家园的美景，此时初冬，芦笋正新鲜可口，故园菊花一定也在开放，等着他归来。

失去的书失去就失去了，有了家园作归宿，人间的名利自可放下。

实际回乡之后的生活相当清苦，但是这是一个笃定的人，并不为自己的才华淹没而过分悲伤。

要知道他是进士出身，曾经被誉为汉朝贾谊一样的奇人。

“冬日山居好，能闲乐自(在)全。

米丰平酒价，蔬贱减鱼钱。

偶尔思前事，依然是少年。

下帘高枕卧，门外北风颠。”宋朝·舒岳祥《冬日山居好十首·其八》

仍旧是这个舒岳祥，将清苦的山居和回乡生活，写得如此乐观，深得陶渊明之精髓。

这里并非世外桃源，但是既然安于艰苦，就要看到乐趣。

丰年的时候，酒多而价低，蔬菜多而便宜，居然好吃，可以省下买鱼的钱。

偶尔想起从前的事，他仍旧觉得自己心仿佛还年轻。

那么从前有哪些事值得他骄傲呢？他曾经是金陵将军陈蒙的幕僚，两人虽然是上下级别，实际军国谋略，多半出自舒岳祥，两人合力拯救大宋。陈蒙任淮东总领，为贾似道诬陷，被罢官，舒岳祥虽然有贾谊之才，但是拒绝和贾似道合作。

他的路是他自己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他不后悔。这是他的高贵。

在这山村，虽然清寒，但是卧听北风，总比在混乱的官场丧失自己要好。

或者他也会有一种凄然，因为作为男人，国破的悲哀，北风呼啸，他安能高卧？

又或者本来无路可走，就坚持做一个遗民吧。

“岁熟初收万顷黄，郊行随处说时康。

白云天际微寒（含）冻，丹叶林梢早着霜。

野眺尚违心上景，公输谁念眼前疮。

相逢林叟谈终夕，野蓛村醪自不妨。明朝·陈洪谟《冬日郊行》

这是明朝早冬的田园诗。那田野的稻谷成熟，刚在收割万顷黄灿灿的稻谷，一路上遇见的人，都笑吟吟说，今年好个收成。

白云在天边，含着寒气将来，即将小雪的光景，那枫叶红红，此时红欲落啊。

和农夫樵人谈着收成，野菜村酒，消磨着最最美的冬闲时光。

陈洪谟官至兵部侍郎退休，在这首看似悠闲的冬景诗里，仍旧暴露了他对朝廷和时事的忧患，在明朝最大的权术家嘉靖皇帝下面当官，他的退休并非他本意，只是朝堂斗争中无奈地退隐，而关于国事的忧患，一直在心里。

但是这首诗里，还是描写了盛世丰年的农村场景，至少农民的笑脸，那是初冬最动人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