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四首赏析(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蝉声并不好听,尤其是盛夏,聒噪而高分贝的蝉声,只能让人更觉得酷暑难熬。有时候竟让人抓狂。我很奇异古人为什么能够适应蝉声,或者是因为漫长的盛夏是躲不过的四季循环,又没有空调可以让人逃离酷暑,干脆,采取接纳的态度,让蝉声滚过耳膜。
小孩子自然是喜欢的,夏天用竹竿粘蝉,随身带着蝉响,有着吸引伙伴,消磨夏天的特殊效果。
上古巫家和道家崇尚蝉,是不能科学地了解蝉的生命形式。蝉的虫卵会深埋地下,经过若干年在土中的孵化,然后爬出地面,寻找附近的树木,吸食树干的枝叶为生,此期间会数次蜕皮,然后长成一只有着透明翅膀的成虫。古人误认为蝉是不死的,不断循环从泥土到天空的轮回过程。
所以秦汉时期的古墓,多有蝉形的葬器,那是希望主人的灵魂如蝉,获得永生。
蝉的叫声需要环境的温度,当外界环境温度在20度以上时,蝉就开始发出叫声,天气越热,蝉声越多越大。这样的声音,在有树木的地方,可以一直持续到仲秋和晚秋。
当初秋人体开始感觉凉爽时,依然会有蝉声伴随。
比如处暑之后,虽然气温也会高达30多度,但对于人来讲,已经熬过酷暑,此时的蝉声,听起来比盛夏令人适应,因为热闹的是它们,而不是贴在人脆弱的听觉神经上。终于可以使人从噪音里剥离开来。
古人喜欢写蝉,尤其是秋蝉。因为那是一种宣泄和寄托。
“秋雁写遥天,园柳集惊蝉。
竞噪长枝里,争飞落木前。
风高知响急,树近觉声连。
长杨流喝尽,讵识蔡邕弦。”陈朝 · 张正见《赋得秋蝉喝》
南北朝流行私家园林,人们在园林中集会,古代的娱乐,笙箫歌舞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是享受聆听和观察自然。
比如早秋时节,荷花已谢,风物清秀,若说有奇特的自然声响,当然就是还没有退场的蝉声。
所以文人雅集,写蝉来应景抒怀。
蝉在古人的心中是种低消耗的昆虫,吃的是风,饮的是露水,却还能有巨大的扩音器,象征着寒门的士子,一鸣惊人的愿望。
尤其是在早秋的凉爽里,蝉声密集而高唱,仿佛是这些士子的情怀,安于清贫的生活,却要发出济世的强音,宣告自己的存在。
所以蝉被寓意为清贫,高洁,敏感,正直。
“还家守清真,孤洁励秋蝉。
鍊丹费火石,采药穷山川。”留别广陵诸公(一作留别邯郸故人) (747年) 盛唐 · 李白
46岁的李白,也算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42岁,李白受到唐玄宗的接见,亲自赐为供奉翰林,为盛唐和皇家写诗作赋,名声鼎盛。两年之后,李白被唐玄宗冷落,重金放还。到底是什么缘故,让李白忽然被唐玄宗弃用?野史给出了各种答案。有说是李白得罪了杨贵妃和高力士,李白本人用了一句诗概括“骑虎不敢下,攀龙忽堕天”。就是说,这种遭遇对于李白来讲,也是很突然错愕的事。
于是李白在这首诗里,说自己,回到老家守着清贫,以秋蝉的高洁自诩。
游历山川,一心开始采药炼药。
那么李白用秋蝉自比,当然是暗示自己得罪了权贵,或者不愿意同流合污,遭受诬陷。
以浪漫诗作著称的李白,这首秋蝉,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他的生平思乡勾述。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骆宾王《在狱咏蝉》
这首骆宾王的秋蝉诗,情景交融,写得非常好。
40岁的骆宾王,好容易升上了御史的官位,而御史则以清廉直谏为选拔条件。骆宾王清廉正直,好打抱不平。那么这次下狱,很无厘头。居然指控他贪污,这一看,就是有人要置他死地。
早秋的诏狱,窗外是蝉声一片,而囹圄在燥热牢狱中的骆宾王心凉如水。
窗外蝉声一片,是越听越悲凉。
那代表秋天的秋蝉在唱歌啊,唱给我这个牢狱中无法雪冤的人听。
那蝉有着青黑的蝉翼,象征年青,却对着我这个中年白发的人,在这里高唱。
我知道你是因为秋天来了,露水多,难以起飞,风大,所以蝉声压抑悲凉。
没有人相信你的高洁,就像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清白一样。
我只能相信,只有你在为我表达心愿,可是能够有谁听呢?
我很能想象那种蝉声中骆宾王的愤懑和绝望,乃至孤独。
人有时候是这么无力于命运。蝉,只是无可奈何的寄意。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李商隐《蝉》
骆宾王之外,救赎李商隐的秋蝉写得最好。
李商隐在后世看来,他的诗作华丽绵渺,想当然是唐朝锦衣富贵公子一流。
而后世书香世家子弟也多钟情李商隐的诗作,要情有情,要华美有华美,要仙意有仙意。
但实际李商隐一生都相对坎坷清贫,潦倒颠沛。
一方面是时运不济,被人打压,仕途难有起色,俸禄微薄,第二,李商隐也是自峙才华,不屑蝇营狗苟。所以虽然娶了节度使的女儿,而他要常年奔波在外,维持家用,而妻子过世之后,更是入不敷出,需要带病远赴四川工作。
听见秋蝉的鸣叫,李商隐自然感慨万千。
说蝉本来就清高,站在高树上餐风饮露,却又要不平则鸣。
真是收获的少,付出得多。蝉,你在高唱或者悲鸣些什么?
我自己也穷,一个穷进士,到处讨生活,连自己家乡多年都没有回去了,想必那里荒草丛生。
我最讨厌你这蝉,唱什么唱,我全家都在清贫中艰难度日,不用你每天提醒啊。
我为什么说这首诗好呢?一个在生活中困窘的人,精神压力本身就大,呱噪的蝉声,会更让人烦躁和沮丧。
李商隐这首诗,写出了落魄清贫人生的无奈,徘徊在心情崩溃的边缘。倒是很现实。
窗外依旧有着蝉声。不同的心境听,会有不同的感想。